月光黯淡,夜色如墨染一般吞噬了整个宁城戏剧学院。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他们从早上七点到现在几乎没有休息过,期间还上了一节形体课、一节声乐课,周紫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走出教室的时候,她感叹:“韩哥就是传说中的高精力人士么,一天下来,还是容光焕发,真是天选成功人士的圣体。”
韩策:“没过十二点呢,还好吧。”
周紫:“……”
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回宿舍,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韩策的心猛地一跳,偏过头跟周紫说:“你先回宿舍,早点休息。”
周紫乖巧地点点头。
宋斯年并不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韩策很意外他会在教室外面等了三个多小时。
夜色模糊了面容,宋斯年的声音听上去不解又难过:“韩策,你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差劲?”
韩策很庆幸现在光线不好,不然他怕自己一看到宋斯年委屈的表情就会缴械投降,好在夜色深浓,他看不清宋斯年的脸。
“你是不是对丁梓光那件事十分介怀?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不告诉我,怎么能怪我不谅解你的难处?”
韩策本来不打算告诉他的,就像他曾经做过的很多事情一样,倘若告诉了宋斯年,只会徒增宋斯年的烦恼。
但也许是夜色太能迷惑人心,他终于被那一丝脆弱钻了空子,鬼使神差般地,他张了口。
“我师娘答应我跟丁梓光合作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卢慧宁跟丁梓光闹翻其实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
丁梓光并不是个好人,但他对卢慧宁相当慷慨,在剧组也给足她面子,他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是因为另一个女演员许椋的事爆发。
当时许椋刚刚去世,她的父母捧着女儿的遗像来剧组讨公道,被丁梓光以“聚众闹事”为由报警抓了起来,同行的小记者气不过,还是发了这则报导,引起轩然大波,许椋的父母被释放以后,锲而不舍,又去了剧组,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卢慧宁当然也注意到了,她劝丁梓光积极面对处理这件事,跟许椋父母坐下来谈一谈,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可丁梓光根本不敢跟许椋的父母正面交谈,在剧组跟卢慧宁吵了起来,卢慧宁愤而离开,扔下一句“我绝不跟你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伍”。
卢慧宁终止合作,退出剧组,此举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几乎把她此前挣的所有钱都搭进去了,她的焦虑症也因此而复发,所幸丈夫潘明支持她,支撑她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期间,许椋的父母来找过卢慧宁,想要卢慧宁帮忙,卢慧宁自身难保,没有与他们见面。
在潘明的陪伴下,卢慧宁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稳定,她近两年创作了一个剧本,其实也需要一个好的合作对象再捡回曾经丢弃的事业,但她跟丁梓光中途毁约的事情,圈里人尽皆知,她从第一梯队掉到了第三梯队,选择并不多。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如今,丁梓光是她最好的选择。
周紫是许琼曾经资助的贫困女孩,因长得过于漂亮,经历颇多坎坷,视许琼为精神灯塔。她想要为许琼复仇。
她前两年联系上了卢慧宁,想要卢慧宁把她推荐给丁梓光,卢慧宁迟迟未曾应允,一来,她跟丁梓光已然交恶,二来,她不愿见周紫牺牲自己的人生。
没人知道周紫是怎么说服卢慧宁的,她最终改变了主意,把周紫塞给了韩策,让韩策带她进圈。
每当韩策望着周紫清澈的眼睛,就会觉得自己也是有罪的。
夜色越发深浓。
韩策说完后,四周重又陷入一片突兀的沉默,宋斯年甚至听到了远处的汽车鸣笛声。
韩策打破沉默:“我要去宿舍休息了。”
宋斯年忙道:“方便让我借住一晚吗?我没定酒店。”
他本以为韩策会毫不犹豫地收留他,韩策也确实没有拒绝,不过不是以他预想中的方式。
韩策打了个电话,校方立刻给宋斯年安排了房间,就在韩策楼下。
他们各自回了房间。
五分钟后,宋斯年敲响了韩策的门,声音因紧张尴尬而微微颤抖:“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韩策惊讶地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斯年努力保持镇定:“只许你半夜爬我的窗户,不许我深夜拜访?说好的互相抚慰,不能只是我配合你,你不配合我吧,不能这么不公平吧?”
韩策眉梢扬起,俨然是个刮目相看的意思,他避到一旁,让宋斯年走进房间。
“我先去洗个澡,你自便。”
“嗯。”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不一会儿,韩策就洗完了澡,穿着浴衣出来了,他吹了头发,背对着宋斯年换上了一套长袖睡衣,随即就打算躺下睡觉了。
宋斯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韩策解释道:“实在累了。”
宋斯年:“……”
他刚才来找韩策,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勇气和羞耻心,让他扑倒韩策,那万万不可能,于是,他索性一鼓作气,直接问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膝盖?”
韩策干脆地道:“不能,想脱下我的裤子,拿出点本事来。”
宋斯年:“……”
韩策单手枕到脑后,右腿弓起,整个人姿态十分放松,看戏一样望着宋斯年:“不会?我教你?先过来吻我,吻一会儿再伸舌头,舌吻非常助兴,然后再吻我的下巴、喉结……”
这番话实在不堪入耳,宋斯年忍无可忍,几步上前,捂住了韩策的嘴巴,随即趁他不注意,想要掀起他的裤腿,韩策岂能让他得逞,反应极快地将宋斯年压在身下,他的眼睛深邃而迷人,瞳孔里有宋斯年的倒影。
“何必执着于过去的事情,就算我曾经救了你,那也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我就算死在那场洪水中,那也是我命不好,怪不了别人,从前我跟你索要回报,那是我年轻不懂事,你忘了正好,后来迁怒你,是我气量小,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无论你愧疚,还是后悔,或是想要给我补偿,我都不想要,你做这一切没有意义,向前看吧,宋斯年。”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你要看我的膝盖干什么?我膝盖上确实有伤,然后呢?我们坦诚相见那么多次,你都没发现,可见相较于我本身,你更在意我给你带来的感觉,难道我膝盖上有伤就能让你变得在乎我?虚情假意都省省吧,我不需要。”
“我从小到大一直说不过你,但我一定会看到你的膝盖,你别管我为了什么,反正我一定要看到,我就不信你会一辈子在我面前穿长裤。”
韩策啼笑皆非:“油盐不进。”
宋斯年偏过头去不看他,赌气说:“不用你管。”
韩策看他半晌,突然起身躺了回去,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满足你。”
宋斯年:“?”
韩策:“你不是想看我的膝盖吗?看吧。”
宋斯年撩起韩策的睡裤裤腿,他的皮肤白,腿毛适中,小腿的肌肉线条很明显,再往上看,右边膝盖上趴着一个一指长的伤疤,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一个硕大的、毛毛虫一样丑陋的疤。
宋斯年喃喃自语:“我以前怎么会没看到这个疤呢。”
韩策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宋斯年轻轻抚摸那道疤,问道:“当时疼吗?”
韩策:“现在不疼。”
他迅速拉下裤腿,打了个哈欠,翻身道:“睡觉。”
宋斯年望着他的背影,久久难以入睡。
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点都不了解韩策。
隔天,韩策很早就起床了,他动作很轻,但宋斯年还是醒了,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合着,只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韩策挺拔的身形。
“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干嘛不开灯,你看得见吗?”宋斯年眯缝着眼睛。
韩策没有答话。
宋斯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韩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他的睡意突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起身开了灯。
“我也起床。”
学校开放了一个食堂供应早饭,宋斯年和韩策一前一后走进食堂,不出两分钟,周紫也跟他们会合了,三人一起吃早饭。
全场的小艺人都盯着他们这张桌子,有个黄毛在同伴的怂恿下凑上来,紧张地问韩策:“韩老师,请问能跟您合个影吗?”
韩策干脆地说:“不能。”
黄毛转而看向宋斯年:“那宋老师……”
宋斯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不能,我不喜欢当别人的退而求其次。”
黄毛又看向周紫,不等周紫拒绝,他向周紫翻了个白眼,扭身走了。
周紫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奇葩!”
宋斯年的早餐是豆浆和油条,韩策和周紫都是全麦面包和咖啡,周紫羡慕地看着宋斯年咬油条,看得宋斯年都不好意思吃了,掰了一块递给周紫,被韩策抢过去吃掉了。
“她减肥。”
“要你多管闲事。”
“你不怕被人看到跟我一起吃饭了?”
“这里不许拍照,再说了,一起吃饭就不可以讨厌你了?”
“可以。”
韩策低头喝咖啡。
宋斯年不知怎么的,心里像被蚂蚁咬了一口,稍纵即逝地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