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斯年没有在宁城耽搁太久,吃完早饭就买了最近的航班,直接飞回了清州。
姚佩兰跟他前后脚到家,从放下行李开始,就拉着宋斯年讲她一路上的见闻,她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宋斯年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她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了。
姚佩兰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小时,话音落下才觉得尴尬:“哦!我饭还没做呢!尽顾着啰嗦了!”
宋斯年:“今天不做了,我来煮个泡面,偶尔吃个泡面又不会怎样。”
姚佩兰很有罪恶感,要去翻冰箱,被宋斯年按下,不到十分钟,两碗喷香的煮方便面新鲜出炉,姚佩兰挑了两筷子,感慨:“好像也不比我煮给你的牛肉面差。”
宋斯年哈哈大笑:“那还是差挺多的。”
他再次提出找个全职的住家保姆,负责三餐和卫生,解放姚佩兰的双手,这话宋斯年提过无数次,姚佩兰以往都是坚定拒绝,但这一次,她的态度松动许多,别别扭扭地说:“不需要吧?”
宋斯年下午和姚佩兰去超市大采购,晚上回来做了顿大餐,韩明月恰好在家,姚佩兰就把韩明月也请来了。
韩明月打算过年期间去欧洲旅游,宋斯年立刻说:“韩阿姨,介不介意让我妈一起去?”
姚佩兰吓了一跳:“不行不行,我不行的,我说英语张不开嘴的。”
韩明月哈哈大笑:“怕什么!我也就只会几句散装英语,连说带比划,哪里去不得?佩兰,你跟我去,我费用全包!刚好斯年帮了阿策,我不知道怎么感谢呢,请你给我这个机会,斯年,你放心,我保证把你妈妈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姚佩兰捂着心口,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可眼睛里分明都是跃跃欲试。
姚佩兰去洗碗的时候,韩明月委婉地让宋斯年跟韩策保持距离。
她不知怎么知道了宋斯年昨天去找了韩策,宋斯年早就公开了自己的性向,他跟韩策过于亲近可能会招来流言蜚语,影响韩策的事业。
搞得好像宋斯年在单方面倒贴韩策似的,让宋斯年心里很不舒服。
他“淡然”地道:“我跟韩策顶天也就普通朋友。”
他回到书房以后胸口还是闷闷的,静坐了好一会儿才进入工作状态。
他的新书依然是通过巧妙地融入平行世界的元素,讲述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在故事的一开始,主角林墨最好的朋友穆连云因一次车祸而瘫痪,林墨请假,为穆连云的赔偿事宜跑前跑后,结果穆连云反手就向警方报案,说林墨蓄意谋杀,林墨迅速被警方控制起来。
警方拿出的证据是一段监控,林墨带着工具对穆连云的车一通操作,而穆连云也确实是因为汽车失控才会跟一辆大卡车相撞。
林墨苍白地辩解,是穆连云主动请他帮忙修车的,林墨的职业是汽车工程师,比一般的修车工更熟悉汽车的构造,穆连云矢口否认,坚决指控林墨。
林墨不明白穆连云为什么陷害自己,他找律师取保候审之后去跟穆连云对峙,却发现穆连云发生了一些微妙的、邪恶的变化……
宋斯年最开始设想、写得最顺的都是关于平行世界穆连云的部分。
他现在还处于构思大纲的阶段,酣畅淋漓地写完一章细纲之后,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突然爆了粗口:“卧槽!”
他突然发现,平行世界穆连云的人设跟韩策很像。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修改,却发现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他改动了平行世界穆连云的设定,他陷害林墨的动机消失,整个故事都将不复存在。
宋斯年的心情比刚才更加复杂。
难怪他每次见了韩策都文思泉涌,原来他潜意识里以韩策为原型,设计了新书的反派Boss。
尽管很抗拒,很不情愿,宋斯年还是联系了韩策,考虑到韩策有可能在上课,他给他发了微信。
宋斯年:「我新书有个人物是以你为原型设计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支付报酬。」
不出五分钟,韩策的电话就打来了。
“报酬我不需要,什么样的角色,主角吗?”
“呃……反派Boss。”
“为什么要把我设计成反派,你是不是潜意识里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我?为什么不把我往好处想?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主角的人生挚友?我不同意。”
“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这角色虽然是个反派,但很有魅力,是我新书的灵魂人物,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新书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那你就卖红薯去吧。”
“……”
“反正我不当反派。”
“……”
简直无法沟通!
宋斯年气愤地掐了通话。
当天晚上,他想要构思一个新的故事,可是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不知不觉又写出了穆连云的名字。
他想写林墨和穆连云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写完之前,他根本不想写别的故事。
这是一个创作者的执拗。
不行。
他必须想办法说服韩策。
宋斯年精心撰写了一篇小作文发给了韩策,核心论点是普罗大众并不十分了解韩策,就算是韩策的粉丝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穆连云是以韩策为原型,根本不会影响韩策的事业。
韩策秒回:「宋大作家,你方向错了,我不同意不是因为你影响我的事业,而是因为你影响了我的心情。」
宋斯年:「那你的心情怎样才会好?」
韩策:「这都要我教你?你考试会让考官帮你写答案吗?」
当天晚上,方文洲向宋斯年询问进度,宋斯年回复说大纲未定。
其实他粗纲已经搞定,往常写完粗纲和故事梗概,他就会发给方文洲,现在多了这么一桩烦心事,只能延后。
等他搞定韩策再说。
姚佩兰腊月二十八跟韩明月出发去欧洲,她提前一天带宋斯年去给宋华扫墓。
宋华生前喜欢吃她亲手做的东坡肉,她特意做了带过来,供在宋华墓前,宋斯年额外拎了瓶酒,是宋华喜欢的五十二度的飞天茅台。
姚佩兰往年过来的时候总会哭,今年总算忍住了,她说:“老宋啊,现在我终于不怨你了,细想下来,我这一生也挺幸运的,前半生有你可以依靠,后半生有儿子可以依靠,中间有点波折,又算什么呢。”
宋斯年望着宋华的照片,照片里的宋华只有四十来岁,方脸,一副笑模样,眼角的皱纹都显得亲和,然而,宋斯年清楚,和善只是他的面具,他本人自私残忍,只会用最恶劣的面孔对待家人。
宋斯年还是恨他。
当年宋华的生意垮台,像一滩烂泥一样整日摊在床上,他们一家三口搬到附近一家没人住的废弃房屋中,跟他家以前住的别墅一样的房型,院子中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屋子里到处都是蛛网。大固然是大,但也愈发显得空旷寒冷了。
姚佩兰捡了把锁,把大门锁了起来,和宋华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栖身于此,宋斯年放了寒假就跟他们住一起。
债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叫了一帮小混混来帮他讨债,大铁门被摇得哐铛作响,细细的铁链子锁几乎被摇断,大声的喝骂和污言秽语更是接连不断。
宋华就躺在行军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指挥姚佩兰:“你去让他们走。”
宋斯年冷笑,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家男人是死光了吗?让我妈去面对小混混?宋华,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宋华猛地掀开被子:“你不也是男人,那你去啊!现在不是你跟你妈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时候了,就敢对我大小声了对吧,你也成年了,你想保护你妈,没人拦着你!”
宋斯年掂着一把菜刀就出去了,姚佩兰哭天抹泪地跟在他后面,隔着铁门跟一大帮小混混对峙,宋斯年当着混混的面报了警,中间还有混混试图爬墙,被宋斯年挥着菜刀吓退,他瞪着眼睛站在姚佩兰身前,一直坚持到警察到场,那帮混混才作鸟兽散。
宋斯年其实知道,就目前的社会环境而言,讨债的也不会真的危害到他们的人身安全,但日复一日地身处这种境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宋华垮了,反而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姚佩兰还在努力生活。
她厚着脸皮去菜场捡来一些过期的罐头,品相差些的蔬菜,坚持为她和宋华烹饪一日三餐,她人好,也有以前受过她恩惠的人过来塞千把块钱现金给她,总不会饿死。
混混走后,姚佩兰煮了一锅蔬菜汤,端到宋华面前,宋华刚跟宋斯年吵过,心中有气,挥手就打翻了汤碗,烫得姚佩兰尖叫起来。
姚佩兰的虎口手腕被烫红了一大块,宋斯年立刻拽着她到水桶旁边,往她手上泼凉水,姚佩兰眼中含泪,怕宋斯年为她跟宋华起冲突,强忍着没有抽泣出声。
宋斯年真是恨啊,他想把整锅汤都泼到宋华的脸上,忍了又忍,刻薄地说:“你怎么不去死!”
如此这般的争吵重复了很多次,宋华或许也不堪重负,终于从高楼一跃而下,宋斯年和姚佩兰恰好去找他,亲眼目睹他变成了一摊血肉烂泥。
宋斯年彻底崩溃,他们家破产,他都没那么崩溃过。
他到那时候才知道,他其实不是真的希望宋华去死,更怕逼死宋华的那个人是他,他只是希望他振作起来,善待姚佩兰,他们一家人齐心协力,面对现实,一起努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