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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长安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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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的晨钟撞破雪幕,三百僧侣的诵经声如潮水漫过琉璃瓦。白芷跪坐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素白孝服外罩着赤金袈裟——这是为阵亡将士办的超度法会,亦是引蛇出洞的杀局。她腕间的护心镜贴着肌肤发烫,镜面裂纹中渗出金红血丝,与殿内袅袅升起的檀香混作一处。

辛夷扮作侍卫立于殿角,玄甲外罩着僧袍,袖口被刻意撕破一道裂痕,情蛊红痕若隐若现。她盯着法坛上缓缓转动的鎏金经筒,筒身梵文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那是苗疆蛊毒淬炼的痕迹。

“陛下,该转经轮了。”礼佛官捧着鎏金手柄躬身。

白芷指尖刚触到经筒,殿外忽起狂风。十八盏长明灯齐齐熄灭,经筒内部机括声如毒蛇吐信。

第一支毒箭破空时,辛夷已旋身扑倒白芷。箭镞擦着她后颈没入梁柱,靛蓝毒液溅在翻飞的经幡上,瞬间腐蚀出骷髅图案。

“经筒有诈!”辛夷揽着白芷滚向供桌,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她反手扯落幔帐横扫,金线刺绣的佛陀在毒箭中千疮百孔,梵文经卷如雪片纷飞。

白芷忽然闷哼一声,左肩绽开血花——第三支箭穿透她虚晃的残影。辛夷目眦欲裂,竟徒手抓住第四支毒箭,靛蓝蛊纹顺着手臂暴涨:“萧珩的走狗……只会这些下作手段?”

箭身突然炸开,毒雾裹着经卷碎屑弥漫大殿。辛夷将白芷护在身下,情蛊红痕在毒雾中灼如烙铁。一片烧焦的经卷飘落掌心,其上梵文竟与蛊纹走势重合。

“咳咳……这毒……”辛夷呕出靛蓝血沫,指尖深深抠进地砖裂缝。

白芷撕开她染血的僧袍,情蛊红痕已蔓延至心口。她突然扯过燃烧的经幡,将火光贴近经卷残片:“你看!《往生咒》的梵文注释……这是解蛊的阵图!”

焦黑的经卷上,金粉勾勒的脉络与辛夷心口疤痕严丝合缝。白芷指尖颤抖着抚过一行小字:“以爱欲为引,心血为祭,可渡双生劫……”

殿门轰然倒塌,萧珩旧部持弩逼近。辛夷突然轻笑,染血的唇贴上白芷耳垂:“那你……可爱我?”

毒箭如蝗袭来,辛夷扯落腕间佛珠掷向敌群。檀木珠子遇毒即爆,蓝焰中浮现金色梵文,竟将追兵逼退三步。她趁机撞碎佛像底座,露出暗格中的苗疆铜匣——匣面刻着与情蛊红痕相同的纹路。

“走!”辛夷将铜匣塞入白芷怀中,自己却迎向箭雨。三支毒箭贯穿肩胛,她借力后仰,靴底暗刃划开供桌下的机关。

地砖突然塌陷,寒泉自地宫喷涌而出。追兵触水即僵,毒雾遇寒凝结成冰晶,在晨光中绽出万千合欢花的幻影。

密道深处,白芷将辛夷浸入寒泉。情蛊红痕遇水收缩,梵文经卷在铜匣中自动展开,浮现出血色脉络图。

“原来解法是……”白芷的泪砸在经卷上,晕开“心血相融”四字。

辛夷忽然握住她执刀的手,将刃尖抵住自己心口:“双生蛊需宿主自愿剖心取蛊……咳咳……你下得去手吗?”

地宫突然震颤,寒泉倒灌入室。白芷扯落护心镜按在辛夷胸口,镜面裂纹渗出金红血丝,与梵文阵图交织成网:“我不要往生……只要你今生!”

往生咒语终究困不住红尘执念,当经卷与情蛊同焚,唯有以爱为刃破宿命——佛不渡你,我渡。

朱雀门的千斤闸砸落时,最后一缕夕光正吻在辛夷的睫毛上。白芷的素衣浸透了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她将辛夷箍在怀中策马疾驰,马蹄踏碎护城河的薄冰,溅起的冰晶裹着血色,在残阳中纷扬如赤雪。辛夷的斗篷被风掀起,露出腕间蔓延至脖颈的靛蓝蛊纹——那毒痕已褪成灰烬般的青,像一条垂死的蛇,缓缓绞紧最后的生机。

“往西……”辛夷的唇擦过她耳垂,气息凉得惊心,“鬼哭峡……咳咳……崖下有密道……”

白芷咬破舌尖,铁锈味混着泪往喉间咽。护心镜紧贴着两人相拥的胸膛发烫,裂纹中渗出的血珠坠入黄沙,竟灼出蜿蜒的蓝焰,在暮色中如冥火引路。她不敢低头看怀中的脸——那张总是噙着讥诮笑意的唇,此刻白得近乎透明。

夜色吞没天地时,白马踉跄跌入敦煌废城的残垣。断壁间半截佛塔刺破星河,飞天的衣袂在月光中碎成流银,箜篌断弦上栖着几只蓝翅毒蜂,尾针幽光映亮斑驳的菩萨眉眼。辛夷靠在她怀中,望着塔顶轻笑:“那年劫萧珩的军粮……我在这菩萨裙裾下藏了三日……”

白芷的指尖抚过她心口溃烂的疤痕——蜂翼状的旧伤正化作灰絮飘散,寒髓丹终究压不住七日烬的反噬。她颤抖着去解药囊,却被辛夷冰凉的手按住:“傻子……没用的……”

靛蓝血沫溅上壁画,菩萨拈花的玉指染成妖异的紫。辛夷忽然剧烈呛咳,血珠顺着下颌滚落,在白芷素衣上绽出凄艳的梅。

“剜出蛊虫……你还能活……”辛夷攥住她执刀的手,刀尖抵住自己心口。白芷的泪砸在刃上,溅起细碎寒光:“你叫我独活?”

辛夷咳血笑道 “你说长安一世…待你诸事毕,我许你…咳咳…黄泉同行…可好?”

荒漠的风骤然死寂,毒蜂群自塔顶倾泻而下,尾针蓝光汇成星河,将二人笼在光幕中。辛夷的瞳孔映着这诡丽的光,指尖忽然勾住白芷颈间骨哨:“吹一曲……我要听《折柳》……”

染血的骨哨贴上唇瓣,裂痕渗出金芒。白芷吹出第一个音时,往事如毒蜂尾针扎入心脏——

那是苗疆的雨夜,辛夷浑身是血倒在她怀中,却嬉笑着将骨哨塞进她手心:“下次吹这个……我便爬也会爬回来……”

凄厉的调子刺破夜空,毒蜂随着哨音狂舞,蓝光在沙海上拖曳出银河。辛夷的呼吸渐渐轻了,腕间灰败的蛊纹却骤然复明,赤金丝线顺着血脉缠上白芷的手腕——双生蛊在垂死挣扎,以命换命的禁术在她们骨血中苏醒。

“护心镜的裂痕……”辛夷的唇印在她耳后,寒毒将字句冻成冰晶,“是雪山祭坛的钥匙……”

白芷心口蓦地剧痛,护心镜“咔嚓”裂开细纹,镜面浮现雪山密道的图腾。而怀中人已无声息,腕间赤金丝线寸寸断裂,化作荧光散入夜风。

白芷在佛塔下枯坐三日。

她将辛夷的骨灰装入苗疆陶罐,血顺着割破的手腕浸透罐身双凰纹——那是辛夷及笄那年,她们在窑火前共绘的图案。毒蜂群绕着陶罐低鸣,尾针蓝光渐染赤色。

她掘开塔底地宫。残碑上宁氏禁术的终章被月光照亮:“以心血饲蛊,可续七日残魂。”指尖抚过碑文时,陶罐突然震颤,一缕靛蓝烟雾溢出,凝成辛夷虚影对她轻笑。

千里外长安城钟鼓齐鸣,新帝登基的烟火照亮朱雀长街。白芷抱紧陶罐,看烟花在荒漠尽头绽成模糊的光斑——恰似那年初雪,辛夷在宫墙上为她放的河灯。

第七日黎明,她跨上瘦马。陶罐缚在胸前,毒蜂群引路,尾针赤金流光在沙海上织就血径。行过辛夷咽气的那处残垣时,壁画上的断弦箜篌无风自颤,奏的竟是《长相思》。

白芷蓦地回首。

风沙掩埋的废城中,月光正为菩萨染血的玉指镀上银边,仿佛神佛垂目,将这场死别封入永恒的琥珀。

“待我焚尽这江山毒瘤……”她抚过陶罐上干涸的血痂,沙哑的嗓音惊起寒鸦,“便去雪山……与你共眠……”

马踏流沙,身后残塔渐成黑点。晨曦刺破云层时,她终于哭出声来——原来剜心之痛,不在利刃入肉的瞬间,而在往后每一刻,呼吸都扯着血肉模糊的空洞。

东海的风裹着咸腥,将画舫的素白纱幔撕扯成残魂般的碎片。白芷跪在船头,怀中陶罐被海风吹得嗡鸣作响,仿佛里头锁着不甘的魂灵。她掀开罐口,辛夷的骨灰混着苗疆的梨花屑扑向浪涛,却在触到海水的刹那浮起幽蓝磷光——那是寒髓丹残存的药效,遇水化作了万千流萤,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如星河倾覆。

“你说黄泉太冷……”她指尖抚过颈间骨哨,裂纹中渗出的血珠坠入海中,“我便把人间走成黄泉。”

话音未落,天穹骤然裂开一道紫电。浪墙自深渊拔地而起,画舫如枯叶被抛向半空。白芷踉跄着抓住桅杆,见辛夷的骨灰在飓风中旋成一道靛蓝的烟柱,烟柱顶端隐约凝出人形——玄衣银甲,马尾高束,回眸时连眼尾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阿芷。”幻影的声音混着雷鸣,真实得令她心脏骤停。

海水灌入肺腑的瞬间,腕间双生蛊的残纹突然灼亮。白芷在窒息中下沉,眼前却浮现雪崩那日的冰隙——辛夷的怀抱,寒毒发作时相贴的体温,记忆如毒蜂尾针扎入骨髓。

忽然有光撕开黑暗。

辛夷踏浪而来,赤足点在浮沫上,发梢滴水未沾。她伸手的姿势与那年冬猎围场一般无二,连虎口剑茧的纹路都清晰可辨:“抓住我。”

白芷的指尖穿过虚影,气泡从唇边溢出,像一串破碎的诺言。海底漩涡骤起,幻象碎成万千泡沫,每个泡沫里都裹着一帧往事——

苗疆竹楼的雨夜,辛夷用染血的手为她绾发,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佛堂火海中,她们背抵着背厮杀,血在经幡上泼出并蒂莲;

最后是长安烬那日,辛夷咽气时睫毛上的冰晶,融化在她滚烫的泪里。

“回来……”白芷在窒息的剧痛中嘶吼,咸水涌入喉腔,却浇不灭心头业火。

再睁眼时,她趴在荒滩上,怀中紧抱半截浮木。暴雨初歇,月光泼在木纹间,照见“白芷辛夷”四字——是用护心镜碎片刻的,血迹被海水泡得发褐,像极了她们初遇那日,辛夷肩头渗血的箭伤。

木芯突然裂开细缝,一卷羊皮滑落。海图上的星辰方位与护心镜裂纹重合,归墟之境的标记旁,赫然写着宁氏禁术的终章:“以执念为舟,可渡无间海。”

海浪忽地掀起诡异旋涡,蓝翅毒蜂群自云层俯冲,尾针蓝光在海面织成古阵。白芷踉跄起身,见辛夷的幻影立在浪尖,唇形分明是:“等我。”

她疯了一般冲向海浪,却扑了个空。指尖只捞到一片浮沫,泡沫中映出辛夷含笑的脸,下一秒便“啪”地碎在掌心。

三日后,渔人在荒滩发现那截浮木。

双人姓名旁多了一行小字,似是用贝壳尖刻的:“碧落无舟,我自造舟。”

木缝中塞着缕银白发丝——是白芷割下的。青丝与辛夷的骨灰缠在一处,随潮汐涨落沉浮,恍若她们纠缠的命数。

远处海平线上,蓝翅毒蜂群正托着一艘冰船驶向归墟。船头立着素衣女子,腕间蛊纹赤金如烙,怀中陶罐渗出靛蓝烟雾,凝成虚影与她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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