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序撑在床上的手臂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一句话如同万吨炸药顷刻间把脑海里的思绪炸个干净,接着自己在废墟之上生根发芽,除了‘位置不好’再无其他。
“我去…”
护士把顾时序按住,“现在不让探望,游主任让你好好休息,有任何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顾时序不死心,“外面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护士解释道:“那个房间没窗,你去了什么也看不到,还不如在这睡一觉。”
“好啦,我去给你脖子换个药。”护士把被子往上提了点替他盖好,吓唬道:“别乱跑,游主任心很黑的,被他发现你不遵医嘱就完了,说不定到时候不给你进重症室看人哦。”
然而一天下来游意并没有出现过,顾时序知道游宴发热烧出肺炎又进了手术室一趟的消息还是因为自己去医生办公室找人,附近的护士小声闲聊被他听到的。
他找不到游意,连重症监护室都不知道是哪个,回到病房再三拜托前台护士帮他留意,提心吊胆的过了两天才听说游宴醒了。
急匆匆推开房门,还没迈开腿就被人拦住了。顾时序凝着游意,语气罕见的有些不好。“你走开,我要去看他。”
游意眉目间划过一丝无奈,但身形倒是没挪动。“他的状态不太好,现在不方便让人进去。再等等吧,这两天体征回到正常数值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到时候会去专门的疗养院,你天天看我都不拦你。”
顾时序刚落下的心又提起来,“为什么去疗养院?”
“医院是救人的,照顾人疗养院更专业。护士也跟你讲了他的状况,生死一线,再不好好养养人就废了。”
看着顾时序的表情,游意咳了声,又假惺惺安慰道:“也不用这么难过,他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有空乱想不如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反正你在这也没事干。”
还占病房。
顾时序垂着头,沉默半响才妥协道:“那我后天过来接他。”
游意见他同意三两下把人赶走,站在大门口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耳根清净。
但等到两天后,顾时序却接到游意的电话让他直接去疗养院病房等人,原因是怕他妨碍工作。
顾时序赶到疗养院时房间内人来人往,但都默契的放轻脚步。
他抿唇看向一旁的游意,要不是游宴是他亲弟弟,他都怀疑这人几天不让探望是不是拔人氧气管了。
游意转过身来,朝他摊手。“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没办法。”
设备仪器装好之后护士渐渐退出病房,游意一抬下巴示意。“现在可以进了,这会应该睡醒了。要撒娇告状可以,你让游宴自己掂量着来啊。”
顾时序没理对方最后那句调笑的话,听到人醒了转头就走,全程没说过一个字。
“真生气了啊?”游意喃喃自语,随后又勾起嘴角瞥了眼关上的房门。
房内游宴已经坐了起来,正侧头注视着顾时序,招手让他过来。
“你怎么坐起来了?”顾时序连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略带冰凉的温度通过相触的皮肤传来,一抬头还能看到对方没什么血色的双唇。“伤口会不会很痛?”
“没事。”游宴指节轻轻刮过顾时序眼眶,柔声道:“别听游意乱说,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顾时序视线落在游宴胸口上,炽热得仿佛能把病服烧出个洞,好窥探那血肉分离的创口。“都怪我。”
“不怪你。”游宴指尖顺着脸侧滑落托住他下巴,拇指指腹在嘴边摩挲。“本来就是为了对付我,真要怪的话是我的错。”
顾时序摇头,蹭过去避开前胸把头抵在游宴肩膀,虚虚的揽住对方。“要快点好起来,不然就要在病房里过年了。”
游宴摸了摸他后脑勺,调子里带了点笑意。“要留下来陪我?”
顾时序在他怀里闷声开口:“我跟我妈说了,今年不回去。”
“好。”游宴答应他,“会回家的。”
顾时序抬头,眼里带着不赞同。“好了才能回去。”
游宴敲了敲他鼻子,哄道:“不信我?”
顾时序用力点头,“我信。”
聊完觉得时间有点久了,他赶紧让游宴躺下休息。忽略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咽下没来得及解决的疑惑坐在一旁。
游宴知道他想问什么,只不过对方不着急,他也就配合的躺下了。
隔天见顾时序还在聚精会神的削苹果,他点点桌面吸引对方注意。“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顿了顿,游宴换了个问法:“你想知道吗?”
顾时序削果皮的刀子停住,阳光在刀面反射,照出他半阖的双眸,以及早已不知飘去哪的思维。
苹果皮肉分离的细微水声又开始响起,顾时序呼出口气。“我自己去问吧。”
失落的神色过于明显,游宴心里烦躁,把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不准难过。”
“她是我来到这座城市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那时他在找暑假工,留意到咖啡店贴着告示,推门进去就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带他学习,替他处理问题,也会照顾他的情绪,说自己就跟她弟弟一样。
所以什么是真的呢?
顾时序游移的目光撞上游宴,恍惚间回过神来,收拾好心情贴过去亲了口。“就只有一点点难过。我有你了。”
游宴反盖手机把他抱在怀里,过了会才缓缓开口:“乖,回去吃个饭。下午我休息,不用过来陪我。”
“嗯。”
顾时序又待了会才离开。室外光线充足,常绿灌木和艳丽的花朵正生机勃勃的四处伸展,清新的花香随风飘散不经意灌入肺腑,感叹确实是疗养的好地方。
出门遇到了过来送饭的阿姨,他没多想就上前接过保温盒,反正再走一趟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目送阿姨上车后顾时序转身,刚抬脚余光貌似又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望过去,想起来是前段时间陪陈观去打疫苗时见过的老爷爷。
顾时序脚步迟疑,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最后决定不打招呼了。
只是他想视而不见,但那位老爷爷却也在下一刻发现了他,眯着的眼睛睁开了点。
“孩子,又见面了。”
“爷爷,好久不见。”顾时序抱紧保温盒走到老人面前,对方神态轻松眉目和缓,不像有事的样子。“您也来这疗养院?”
“来看看人。”
老人抬头望向他,顾时序见状便稍稍躬身凑近了点。因着天气不冷穿得宽领毛衣,一低头某样物品就顺着重力滑落出来。
老人面上不显,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孩子,过来点好吗?”
顾时序不解,但还是上前一步蹲下来。“怎么了吗?”
“没事。”老人收回目光,指了指顾时序手上的保温盒,“过来给家人送饭?”
顾时序眨巴两下眼睛,不知道这年纪的老人接受能力怎么样,只好含糊开口:“给对象送的。”
老人了然,那被岁月雕刻过的眉眼露出愈发慈祥的痕迹。“第一次来这边不认识路,能麻烦你带我过去吗?”
顾时序没有立刻答应,他看了眼时间,犹豫道:“可以。但我能先去送个饭吗,我怕凉了。”
“当然了,我不急。”
于是顾时序带着老人和一个推轮椅的佣人在走廊内穿梭,走到里侧的住院区,一路上静悄悄的。
顾时序在心底困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连走动的工作人员似乎都少了点。
上到顶楼,顾时序手指搭在门把上一按,推开门将保温盒放到床头柜上。
“怎么又回来了?”游宴问道。
顾时序刚要开口,游宴脸色忽然淡下来,不疾不徐的又开口说了句。
“爷爷,您来了。”
嗯??
“谁?”顾时序惊讶的转过头去,又惊讶的转回来。“这是你爷爷?”
老人被佣人推着上前,那半睁的双眼又开了点,似是有些意外般,乐呵呵道:“看来我们很有缘。”
顾时序也笑着,“确实是。”
游宴拿过湿纸巾替他擦了擦手,把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开口:“好了,现在可以回去了。”
“嗯?”顾时序云里雾里,不明白游宴怎么要赶他走了。
“下午不是还有事?”游宴牵住顾时序,手指摸过一寸寸指节,大胆又露骨。
顾时序倏地回想起来,他不久前才跟游宴爷爷说他要来找对象!
游宴拉住他不自然想收回的手,“你乖,先回去吃饭,我跟爷爷聊聊天。”
“知道了。”这下顾时序也顾不上说话了,他怕晚了游老爷子就要兴师问罪为什么拐他孙子了。
他把手抽回来,囫囵朝老人挥挥手。“我先走了。”
门一关,病房里游宴和游鹤眠面色不变。短暂的静谧让空气都变沉重,缓慢流动又暗潮汹涌。
“我还以为您不会来。”
终于,游宴打破这场无声的对峙。
“那孩子就是你这几个月藏起来的?”老人独有的沧桑嗓音徐徐响起,一脸平静让人猜不透。
游宴眯了眯眼,哪怕穿着病服坐在床边也抹不掉的凌厉气息散开,压得窗外张牙舞爪的树干都悄悄停下了抖动的枝身。
“放心,我没打算对那孩子做什么。”游鹤眠看了外面一眼,那逼人的锐气压迫不到他,和煦的阳光也打动不了他。
“是吗?”游宴散漫的眼神里全是不信,他做的可不少。
“一场误会罢了。”游鹤眠摆摆手,“这么大个人了还沉不住气。”
游宴收放自如的半躺在床头,盯着那两个保温盒。“有吗,我感觉演得挺好的,您这不是来了。”
佣人收到旨意上前推着游鹤眠准备往外走,老爷子在门口停了一瞬,头也不回的问道:“快过年了,打算回来吗?”
游宴眉梢一挑,窗外枝叶不知何时又大胆的随风舞动,迎着怡人的温暖跃跃欲试的伸进房内。
“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