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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酒热耳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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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雨幕挂檐,街景好似蒙了尘雾般朦胧。接连三日,有行人路过春山被劫。这事一经传开,满城忧惧。

黑风寨久踞春山,但按惯例只劫往来走货的商队,并且若肯主动上献“买路钱”,便可通达无忧。所以除却四方走货的队伍,也不乏穿行春山的旅人。

“说是抓“鬼”,”霍遣跨出店门,拎着文房四宝问:“买这些鬼东西做什么?”

“什么鬼东西,这是敲门砖。”伏思撑开油纸伞,说:“你且拿好,别淋湿了。”

一刻钟后,两人从窄巷入了扇小洞门,和一个和蔼的妇人碰面。

妇人的相公在一富户家做工,前两日账房先生派他去邻县收租,回来时途经春山,刚收回来的租金便被劫了。男人因此不仅丢了饭碗,更要赔偿主家一大笔租钱。

这般,他只得去官府报了案。

“再将那日被劫的经过详说一遍,待我们记录在册。”伏思抖了抖伞,说:“以便禀给海公详听。”

妇人喜不自胜,连谢了几声,带着伏思和霍遣进屋。

屋里没开窗,药味散不出去。男人这几日愁不堪言,上屋顶翻漏时魂不守舍地摔了一跤,折了腿,只能卧在床榻。女子推开门,让伏思和霍遣先等在外间,自个儿掀了帘进去。

屋子里又潮又闷,伏思用手指揉了揉鼻子。

霍遣听见里头低声说了两句,夹杂着断续的咳嗽声。好一会儿,那帘子才被撩起,妇人请二人进了里头。

这屋子不大,用帘子隔出了里外,里头是卧室。男子现下被扶坐起来,垫着枕头靠坐在床头。

妇人又沏了热茶来,说:“民妇已和家夫道明了二位的身份和来意,官爷有话尽管问。”

霍遣心急如焚,正待好好问上一问,就听得伏思不急不躁地说道。

“小遣子,把纸笔掏出来,好好记着,可别写漏了错了,没法交差。”伏思看霍遣不动,又催促道:“看我做什么?赶紧的。”

霍遣表情果然精彩。

男子将那日被劫的情形如实详述后,霍遣又问了一番,最后由妇人送二人出门。

窄巷容不得二人撑伞同行,伏思走在后面,说:“贼人戴着鬼面,人高马大,横道劫财,听着属实有些面熟,这不就是……”

伏思抬高了伞檐,他话留了一半,只是默默地从身后打量着霍遣。

霍遣走了几步,倏忽转过身来。

伏思及时止步,观他脸色,又说:“几个小钱,哪里就能入哥哥的眼,贼子手段实在拙劣。”

“春山道上也敢扮鬼面,”霍遣眼神阴沉,“我敬他熊心豹胆!”

伏思心想谁这么闲,便说:“不能是哥哥,会不会是哥哥寨子里头的人。您瞧,这贼子接连三日劫了十数个过路人,偏生哥哥派人蹲守后再不曾犯,这未免有些巧合。再说这十数人皆是平民百姓,随身携带不过少许铜银,那人又扮鬼面,骑高马,似乎是有意将矛头指向哥哥,说是私仇——”

“什么私仇!”霍遣说:“都是尺高的汉子,若存了气,拿起武器痛快地打一场就是,哪个瞧得上这种不入流的小人行径!”

“是是是。”

伏思也没头绪,最近事赶着事,闹得他自顾不暇。

芦苇荡那事锦至探了好几家牙行,古怪的事没探到,托孙征查县志的事暂时也没得回音。他得了空本想着哄一哄霍遣,勤走几趟黑风寨,寻不到人就当探底,结果还出了这档子事。

霍遣天天往山下跑,前两日冒雨蹲人一蹲就是一整日。

霍遣撑伞前行,说:“方才该问的都问了,瞧出什么没有?”

“别的不说,肯定是冲着你去的。”伏思说:“这人专劫形单影只的过路人,摆明了是怕和你们寨子里的人撞着面。偷摸行事,却又闹得满城风雨,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意图,要非说出一点……”

霍遣脚步一顿。

伏思抬眸,说:“就是为了泼脏水。”

霍遣缓慢地握紧伞柄。

晚些时候伏思与人约了吃酒,独自回了碧云楼。霍遣借着海墨光‘宣安节度使’的名号继续问询了几户,有好些不认得‘节度使’是什么官,却被霍遣的身形气势所慑,也不敢多嘴问,诺诺地迎着这位“官爷”进了门。

待霍遣询问完出屋,发觉天色已暗。雨停了,小院黑暗的角落里滴答着水声,两侧的墙又高又挤,挤得看不清夜空。

这里不仅巷子窄小,屋门也小。

院子里没灯,阴沉的夜色勉强能看清点道,霍遣刚走出院,没留意一脚踩进了水坑里。狭弄窄细,等他摸到头,脚下靴子也湿了。

瓦子街灯明如昼,舞乐喧嚣。霍遣自后巷里入,从后门进了碧云楼。

‘曲水流觞’今日有客,正是姜闲一众人。伏思寻着个角落坐着,偷偷把盏中酒换成了水,静静地观望着。

姜闲吃酒必醉,这会儿腿脚打着颤,撑着楼中姐儿的秀肩,吵着要与人再玩一轮“汤匙令”。汤匙银柄,由姐儿来转动,银柄指着谁,谁就要亮以长处,从文至武,或歌或曲皆可。余下众人以自身比之,不足者满饮三杯,稍差者罚喝一杯。

姜闲是这群人里的主心骨,谁转着了都乐意抬他两句,几杯酒下腹,自个儿先乐翻了。

姐儿拗不过他,转了银匙,夺柄之人当即起身,一气呵成作了首花词,继而举起酒杯要姜闲先行品鉴。姜闲喝得晕晕乎乎,将花词念得颠三倒四,大伙便抓着机会起哄,要姐儿传酒喂给他喝。

伏思看时辰差不多了,泼了盏中茶,欲抽身离席,一抬眼突然瞧见曲水环绕的竹林内站着个人。

不用细瞧,他一打眼就知道是谁。

霍遣半路摸了壶酒,靠着竹子站这看了好一会儿了。

竹林荫翳,隔得又远,伏思瞧不清霍遣的脸。不过不用看清,他知道霍遣一直在盯着自己。

他勾唇一笑,忽而改了心意,不着急走了。

一群人闹着哄姜闲喝了酒,不知是谁旧话重提,说起了巡视河道的都察。姜闲人坐不稳当,头脑却还有几分清醒,听着这名又不乐意了。

“姜兄莫恼,要说现下郡内的红人热事,谁也绕不开这位。今日我们不说其他,就说说这人的无礼。”这人一拍桌面,起范说:“要说这都察奉召巡视河道,除了和州府的一应官员会面,首当要拜会的是建府郡内的宣安节度使海公和监司各使。可这人倒好,来了月余,官廨和河道岸两头跑,愣是谁都没去拜会。”

伏思听得兴味索然,转眸看了眼竹林。

霍遣还靠在那,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伏思收回目光,指尖一弹,掀翻了手边的酒杯。

酒杯在还算平整的石桌面上滚动一圈,那头有人又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也不是谁都没去拜会,分明特地去拜会了自己同窗好友的老母亲!”

姜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质问道:“谁?谁家老母亲!”

在座的都心照不宣地偷乐。

有人喊说:“就是东市鼓台边的那卖油老妪!”

现下连陪吃酒的姐儿都乐了,各个都是坏人,见姜闲吃醉了,变着法拿他开涮。一会儿灌他酒,一会儿又暗里笑话他比不上那卖油老妪。

“这话说得,”倚着姜闲的姐儿抖开帕子,说:“咱们姜二爷又不卖油,犯不上和人比。”

伏思朝侧面看,对着一旁使了个眼色,小厮上前来,倾身听他吩咐后转身退远了。

席间酒乐不停,伏思又投望竹林一眼,扶正了方才推倒的酒杯。

被伏思使唤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伏思要的浸了热水的面巾,却见自家掌柜已经不在了,位置上端正地摆着个空酒杯。

伏思被霍遣拽着手臂,拖进了无人问津的拐角。

灯昏乐遥,霍遣说:“我过来给伏掌柜倒酒。”

伏思抬了抬被拽着的手,说:“走急了,没顾上杯子。”

霍遣就这么端量了他半晌,猛得抬高了相牵的手,背着光说:“不要紧,喝酒求得是个快活,我倒给你吃。”

“你在气什么?”伏思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却询问着说:“你气我与他们喝酒,还是气你跑了一天,我却不问问你行事如何。”

霍遣说:“我没气,我请你吃酒。”

伏思说:“我今夜与人吃够了。”

霍遣的眼神变得黑沉,无端揣了点嘲弄地笑意。伏思对着这目光,也露出笑。两人这般相互注视,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霍遣先说:“长夜漫漫,我等伏掌柜消酒同饮。”

“等多没意思。”伏思说:“哥哥要是想喝,明日我谁都不见,只与你一个人喝。”

伏思收了眉眼里的笑意,再望着,就恢复了往常最常见的模样。说是正经,更是和善乖巧的一副面孔。

伏思说:“你与他们不一样,与旁人都不一样。”

霍遣望着这双清澈如镜的眸子,听着诚恳的话语,面对的仿佛是个从不说谎的人。他几乎用不着再多做辨别,伏思从不说谎!

“明日,后日,”伏思说:“哥哥来定日子,我扫榻以待。”

伏思这般不躲不闪地昂首与他对视,轻轻地扭了扭手腕。

“先松开,我不逃。”

霍遣轻咳了一声,掩唇吞咽着唾液,借着这动作顺势松开手。末了觉得有些刻意,又恶狠狠地剜了伏思一眼。

伏思又愉悦起来,问道:“哥哥今日探访可有收获?”

“我在弄堂窄巷钻了一下午,越发觉得奇怪。”霍遣缓皱起眉头,说:“贼子目标明确,不是为财,应当就是冲着我或是黑风寨而来。只是他此番动作背后的意图,我实在想不通。”

“确实奇了怪了。”

伏思思索般默了少顷,说:“明面上看,确实看不出他所求为何,不过他既然有所动,必有所图 ,哥哥不如再静观其变。”

夜里霍遣宿在碧云楼后院的空屋里,睡时开了窗,半夜听院里起了微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一夜无梦,睡醒后浑身通畅。

霍遣迅速穿好衣,打了盆井水站在廊下洗漱。清风奏响檐铃,和煦地拂过脸颊,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温度。

他出了小门窄巷,坐在一处路边摊吃小笼汤包。

突然街上一阵吵嚷,那头驱赶声先至,接着打路中疾步冲冲地跑过四五个挂刀衙役,闹得两道私语窃窃。霍遣低头喝了口豆花,没在意。

卖汤包的店家给人装汤包,随口叹道:“作孽啊,近来不知怎么了,一直不太平。”

“谁说不是呢!一家四口,好端端地待在家,怎么就被人杀了。”这人掏出铜板搁在锅边,说:“老板,钱给您放这了!”

坐着吃汤包的人应道:“听说死得惨啊!全死在屋子里,污血淌了一地。要不是隔壁一块在东市卖菜的小嫂子去叫门,还不知几时能发现人都死光了。”

汤包老板连连念道:“作孽啊作孽啊。”

霍遣喝下最后一口汤,搁下碗和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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