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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来迎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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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压乌云催,灯起万家闹。

霍遣冒雨夜奔,按约定时辰到了地方。

伏思宴客的地儿在乌郡有名的风来湾,这地过了港口,直通灵河,夜里上了灯,能沿河燃亮数十里。瓦楼花坊并在两岸,载着瘦马的画舫也会在这时来凑个热闹。

木板路似的从岸边铺出去,在离岸两三丈的距离有座水榭。这水榭也四面挂灯,除了亮堂,一概平平无奇。在鳞次栉比的酒肆茶坊里,更显得有些冷清。

霍遣傍柳系马,一身蓑衣上淌的全是雨水。他照例打马来,好在因着下雨的缘故,路上少了许多人,不影响脚程。

他栓好马,上桥便见那尽头打伞立着个人。

伏思又穿了身黄白游色,立在灯火通明的檐下,衬着侧旁的河光花影,比那日还要招眼几分。

霍遣站廊下解了斗笠,两人话还没说几句,见岸那头又来人了。马车停在河边,立马有人摆上脚踏,那帘子一掀,撑伞的人也在马车边侯着了。

霍遣抖落斗笠上的水,说:“好大的排场。”

“钱多嘛。”伏思看油纸伞慢慢过来,说:“最前面的那人,就是城西姜家的姜荣了。”

姜荣年过半百,在生意场上混了半辈子,必得左拥右护方才肯出门。霍遣瞧着那排场,只想发笑。

伏思先一步打伞下阶,姜荣见着他也乐呵,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姜闲跟在后边,偷偷对着伏思使了使眼色,算是打招呼了。

姜荣说着话,像是才看见霍遣,说:“这位是?”

霍遣还想着怎么搪塞,就听得伏思先一步说:“打北漠来的故友,好久不见,这不是听闻有好茶,非要跟着来看看。”

姜荣见霍遣穿着蓑衣,额前碎发半遮了眼,看不出多余的情绪,通身又透着股侠义冲天的气概,使得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才豪爽地说:“岂非和老夫一样,是好茶之人。”

“他哪比得姜兄。”伏思示意先进屋,边走边说:“北漠荒芜,惯常喝的是糙茶,南方的茶他还不一定喝得惯。”

姜闲跟在后边,进屋时与霍遣对了一眼,咂了咂嘴,心里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屋里头备着热水和面巾,霍遣一进去,就有丫鬟伺候着脱衣。他在屏风后用温水擦脸,环顾了一圈,觉得这不像用饭的地儿,倒像是睡觉的屋。

姜闲突然从屏风后露出脸来,盯着霍遣说:“想起来了!我见过你,那日在琼台。”

霍遣顺带擦了手,说:“也是有缘。”

姜闲没再说什么,盯着他又看了两眼,随着自家兄长出了屋。这屋另有一门,临着河有个草顶木棚,棚下摆着酒桌。

伏思招呼姜荣坐下来,说:“南下走茶的这位与我是多年至交,今日船到得早,他坐不住,说要先绕一圈风来湾,算着时辰,就该回来了。”

姜荣披着薄氅,鬓角银丝在光下一览无余。他说:“不碍事,远来是客,等一等也是应当的。河时,过来。”

姜闲今日是不愿一道来的。他尊自家长兄,也最怕自家长兄。兄长催着他,他脱不开身,就想着半道寻个机会开溜,这才一直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

当下听着兄长喊了自个儿的名,才不情不愿地挪了两步。

霍遣刚用温水洗了脸,出门被带着凉雾的夜风一吹,面上有些凉。他一出来就看见不惑之年的姜闲,像听训的孩童般立在边上,和上次见面判若两人。

“躲后面做什么?”姜荣说:“伏掌柜这里,也想着开溜?”

“今夜你们论茶,”姜闲被看穿了心思,并不觉得窘迫,只说:“我不得此道,留着也是煞风景。况且您和掌柜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的事我就更听不得,您晓得的,我一听就犯头疼。”

伏思垂首喝茶,没往中间搭话。

姜荣瞧着姜闲,双眸在此刻方显得尤为沧桑,相比银鬓霜发,他瞧着姜闲时才真觉得自己老了。他拢紧氅衣,叹了一气,挥手让姜闲滚了。

伏思给姜荣倒茶,那河面正驶来一艘画舫。霍遣没撑伞,几步跨进棚,看那画舫已行到近处。

伏思站起身,说:“四郎来了。”

河水荡漾,但见那画舫缓缓靠岸,前舱高处的帘子被挑开,弯腰钻出来个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

霍遣听伏思提过这茶商,以为怎么也是个风雪雕鬓的中年男子,却不想这般年轻。看脸似乎比伏思也长不了几岁,或许因着常年奔波的缘故,少了伏思身上那股娇养出的富贵气,多了两三分洒脱。

年轻男子冲着下边招招手,伏思看他走下船,先介绍了几人认识。

年轻男子名叫漓安,京都人氏,除了走茶,偶尔还会走些果蔬与当地特产,只要挨着“吃”一字,他都沾点边。

姜荣显然也很惊讶漓安的年轻,对年轻人颇为欣赏。商人善说场面话,霍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他喝着茶,听二人聊得火热。分明都是第一次会面,却不输多年之交。

漓安舀着茶,突然说:“无姓单名一个字的少见,兄台的名可是“睡债茶驱遣,诗情酒发明。”中的“遣”字?”

“无父无母。”霍遣坐姿随意,说:“正是“遣遇”的遣。”

“真是个好名字。”漓安吹着热茶,又说:“我每年都会路过此地,路过必得来趟这风来湾,和思思年年都约在此见面,说是朋友,其实要更为亲近。今夜有幸通过他再结识二位,真是快哉!”

霍遣听“思思”这名不顺耳,觉着漓安这话也古怪,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伏思闻言看向漓安,对他扯出僵硬的笑。

姜荣品着茶,从中品出些特别的意思。鬓角银丝压不住他的气韵,反倒更添威严。他扶着茶盏,意味深长地说:“真是托了伏掌柜的福,不然老夫哪能喝到那么好的茶。”

漓安举杯与姜荣共饮,饮罢齐声一笑,说:“好茶嘛,明日我就让人送到府上。”

姜荣也不与漓安客气,两人又共饮数杯,相较伏思,两人倒更像相识已久的故交。聊到兴处,漓安邀姜荣同上商船,共鉴新茶。

风来湾灯未灭,水榭的茶宴先散了。

伏思蹲在棚下拿凉水冲手,璀璨的花灯被碧波荡开,冲碎了河面灯影。他指尖没进河水,倏忽转身问霍遣。

“洗吗?”

霍遣垫着软枕,伸直了腿,说:“你和那四郎很熟?”

“算是吧。”伏思拨着冰凉的河水,说:“怎么着也认识很多年了。”

廊下灯影一晃,门那边又走来一人。

姜闲站屋内先往棚下看了,见只剩下伏思和霍遣,这才大步走过来。

“好在还有人。”姜闲笑容满面,说:“茶也凉了,两位要不跟我再去玩一遭?”

霍遣眼瞥过去,伏思已站起身,说:“好啊!去哪儿玩?”

霍遣兴致缺缺,但他今夜无家可归,加之伏思一番软磨硬泡,终于还是一道去了。

雨停了,道上活泛起来。

伏思踩过积水,盯着前路突然说:“那边可没有好酒坊,二公子要带我们去游湖?”

“非也非也。”姜闲面上浮笑,故作神秘地说:“游湖算什么。”

再往前走是风来湾最僻静的一处,那里停着许多船,除了游湖,伏思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玩。但瞧姜闲这满面藏不住的春风,他乍现灵光。

“难不成是菀姑娘?”

“伏君知我。”姜闲甚是得意。

伏思说:“那我先要恭贺二公子得偿所愿。”

姜闲满心欢喜,听什么话都顺耳。他乐呵呵地说:“也就是见了几面的关系,不过当下找你来还真是有事要劳烦。菀菀不知从哪听说我们熟识,非要我从你那求一扇额间钿。”

“那有何难。”伏思说:“一扇花钿,换菀姑娘一面,细说来还是我赚了。”

霍遣跟在一边,闻言插嘴说:“你还有此技?”

“这你都不知晓?伏掌柜所作额间钿,乃乌郡一绝!不对啊。”姜闲侧过头,说:“……你们不是故交吗?”

伏思和霍遣几乎是异口同声。

霍遣说:“不熟。”

伏思说:“久不相见。”

俩人说罢相视一眼,伏思又补说道:“他说的气话。”

姜闲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也无心细究。前面就要到了,画船靠岸停泊,船头有侍女相迎,接待三人上了船。

伏思由侍女引进屋,霍遣在后抬手掀了帘子,也要跟着进,却被姜闲挡臂拦住了。

“小兄弟不急。”姜闲拦着他,顺手抓住霍遣的胳膊,拉着人往边上走,说:“里头都是姑娘家,你与我且先在外等等。”

霍遣瞟了眼那门帘,没说话。

姜闲退后一步,双眼盯着霍遣,突然有些新奇。

“上次见你说是碧云楼新招的打手,这次又说是旧友。”他上下打量着霍遣,说:“伏掌柜走哪都带着你,不像是一般旧友的关系,你此前来过此地?”

霍遣说:“北漠在千里之外,岂是想来就来。”

“倒也是。”

姜闲想起当官时,北漠来的札子最令人头疼。北漠是大延北边的门户,长年打仗,败仗胜仗都是兵家常事。彼时他在翰林院任职,一旦收到漠北来了吃败仗的札子,便要连夜待在官廨。同僚个个愁眉不展,朝堂像是被阴云遮蔽,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致使他现在听到“北漠”二字,还有些胆颤心惊。

时过境迁,如今北边仍未平荡,但姜闲再也收不到有关北漠的消息,待在这舞乐升平的弹丸之地,反而更能感受到民阜物丰。如今再想起之前种种,只觉得恍如隔世。

“北漠苦啊。”姜闲唉叹一气,忽见那头有船驶近。船头立着个人,身旁还守着个挂刀卫兵。

“是海兄吗?”姜闲试探地问了一声,船头的人影动了动,他便大声喊道:“真是海兄,巧了不是!”

海墨光正准备打道回府,见着姜闲这画船,便知道他与佳人有约。

“真是巧了。”海墨光与姜闲打趣,说:“不是你的船吧?怎么一个人在甲板上吹风呢?”

“我与……”姜闲一回头,看身边没人了。

屋里头灯暖帐香,伏思正在镜前给一女子描额。霍遣刚掀了帘进去,立即听得有人质问道。

“什么人?”

丫鬟掀帘出来,见过霍遣,便对着帘子内说:“姑娘,是方才和二爷一道过来的公子。”

里头的人没犹豫,霍遣听得一道温声细语的声音说:“既是一道来的,那便进来吧。”

伏思瞧去那边,看那帘又被掀开,丫鬟领头先进来,却迟迟不见霍遣的人影。他疑心霍遣有话要说,便搁下笔出去,看霍遣临门站立,似在留意外边的动静。

伏思偏头贴近门帘,悄声问他:“偷听什么呢?”

霍遣指节轻声叩了叩,示意门外,说:“海墨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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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债茶驱遣,诗情酒发明。—宋·叶茵《次池亭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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