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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酒浊茶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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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寨中做饭的裘叔给伏思送饭,看伏思哈欠连天地起身,眼底乌黑。

伏思套着衣,状若不经意地叹了声,揉着脖子说:“一夜不得睡,脖颈断了般地痛,可否劳烦替我寻寨子里懂医理的人来帮忙诊治?”

裘叔背着身,一心摆碗筷,说:“寨子里没人懂医理,小兄弟且忍忍吧。”

“没人懂医?”伏思有些诧异,说:“人食五谷杂粮,头痛脑热不能免俗,寨子里没人懂医,岂不麻烦?”

裘叔头也不回,却说:“我看小兄弟精神不济,也只是昨夜没睡好而已。”

说罢他拿起托盘,夹在腋下走了。

伏思看他身影,右脚似受过伤,走路有些不稳。裘叔回身合门,露出被火灼伤的半张脸,恐怖骇人。

午膳过后霍马遥来了,同伏思扯了会儿闲话,看时辰差不多了,说要送伏思下山。伏思起身披上披风,出门时却突然说头晕目眩,浑身乏力。

霍马遥心里有数,说:“症状起得这样急,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伏思扶着门,虚弱地点了点头,像是话都没力气讲了。霍马遥看他这样也不心急,只叮嘱道好生休息,讲完合门走了。

伏思解了披风,颇为得意。

岂料晚些时候,门猛得被撞开,霍遣气势汹汹地进来了。他二话不说,拽着伏思往肩上一扛,走时还不忘捎上柜子上的披风。

伏思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倒挂在了半空。他头脚颠倒,在长发里像是要窒息,挣扎着说。

“霍遣你混蛋!放我下来!”

霍遣一言不发,只管扛着人健步如飞。

伏思起不来,又被颠得难受,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垂打霍遣的背,霍遣便用力掐他大腿。

马等在寨门口,霍遣毫不费力地将人扔上马背。

伏思横在马上,还没缓过来,霍遣也跟着翻上马,双臂压着他。

“头还晕不晕?”霍遣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扬鞭打马,在驰骋的风里说:“这样弱的身子骨,老子今日大发慈悲,带你锻炼锻炼!”

“霍遣!”伏思被马蹄扬了一脸灰,在颠簸里咬着牙断续地说:“你、个混蛋!”

“我混蛋?”霍遣长发经风向后拂起,在风声里笑起来说:“我是混蛋!不是混蛋治不了你。”

伏思被颠得要吐了,双手捂着嘴,说:“我要吐了,你放我下来。”

霍遣只管打马狂奔,说:“你吐!还有什么花样,一并使出来!”

“混、蛋。”伏思咬紧牙关,费劲挤出的声音被马颠得断续,被风揉得轻细,落到霍遣耳根里隐约成了另一种意思。

如风似雾地缠绵耳畔,挠得霍遣浑身难受。

霍遣瞧他几眼,冷然过后,倏忽放声大笑起来。

伏思这会儿恨死了霍遣,心里头正怒骂霍遣祖宗十八代,听他大笑,怒气骤窜,奋力偏头就是一口。

这一口咬在霍遣的小腿骨上。

霍遣穿得轻便,这一咬立马见血。他不防备伏思张嘴就咬,一吃痛险些抬脚将人踹飞。伏思咬住不松口,霍遣只得腾出手,拎住后脖颈将人分开。

他将伏思摁下去,狠声说:“你这人属狗的!哼哼唧唧地讨好没用,就改咬人是吧!”

“你才属狗!”伏思背上像压了座山,他声嘶力竭地喊,“你个混蛋!疯狗!”

“骂,敞开了骂。”霍遣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畅快地说:“骂痛快了,别琢磨怎么赖在寨子里就成。”

伏思说:“谁、谁稀罕这破山寨,你放我下去,我自己回去!”

“回去?”霍遣冷笑,“你挖空心思要上山,分明是另有打算。”

伏思吞咽着津液,说:“真要吐了,让我起来。”

“想起来行啊。”霍遣说:“你老实交代。”

“找人。”伏思心起一计,不加犹豫地说:“我上山是为了找人。”

霍遣没回应,目视前方,思量着伏思的话。

伏思颠簸得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只得求饶说:“真受不住了,哥哥饶我。”

霍遣长臂一捞,改用两手勒着缰绳,将他禁锢在身前。

“找什么人?”霍遣问。

伏思捂着嘴,嘀咕道:“你又不认得。”

霍遣双手一紧,作势要往他腰上去。

伏思立即认怂地抱住霍遣的胳膊,谎话张口就来。他道:“说说说,哥哥别气。碧云楼的姐妹,锦至,你也见过。她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之后父母蒙难,幼弟也走丢了……想起来大抵是祥福六年间发生的事。”

“十二年前。”霍遣寻思着,说:“你从哪儿探到人在寨子里?”

“也就是凑凑运气。”伏思缓过了气,越发自在,枕靠着霍遣,说:“祥福六年的冬天格外冷,雪窖冰天里饿殍满道,城西破败的姻缘庙聚着好些小乞丐,之后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伏思停下话,回首仰看着霍遣。

霍遣从他的话里忆起往事。

祥福是当今天子在位改的第二个年号,祥福六年冬日东洲大雪连下月余不歇,南边冻死百姓无数,次年大延改元泰始。那年大雪封路,霍遣曾随老寨主下过一次山,之后几日寨中便多了几个半大儿童,正是伏思说的那姻缘庙不见的小乞丐。

伏思观察着霍遣,仰首露出明媚的笑。

“交代也听了,哥哥要帮我找吗?”

霍遣骤然回神,被眼前这张笑脸晃了眼,好半晌才硬声说道。

“想得美。”

伏思也不强求,老实地由霍遣带着往山下去。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跑,疾风刮着面颊,卷起长发,瓷白的后颈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地贴靠在霍遣的胸膛。

霍遣难得见这么安静的伏思,忍不住垂眸去瞧他。

伏思没动,忽然问:“好看吗?”

霍遣瞧着,只觉得这人怎么能这样得白,像漫山灰色刺丛里钻出的不知名的小白花。被伏思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倒显得他别有企图似的。

“不好看。”霍遣说。

伏思在风里轻哼一声,说:“口不对心。”

因为伏思装病耽搁了些时间,到碧云楼前的青杏街时正闻暮鼓。青杏街是条瓦子街,点灯时分已是水泄不通,霍遣带着伏思打马过街很是招眼,便干脆下马步行。

伏思高坐在马背,听着关城门的鼓声,俯下身同霍遣说:“左右来不及了,今日宿在碧云楼如何?”

霍遣挤在人流中,牵着马说:“坐好。”

“我坐得好好的。”伏思扶着马背,几乎快趴下了。他说:“我有法子治你,保证日后只要我想,你就必得亲自来见我。”

霍遣个高腿长,扎在比肩接踵的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他半罩着面巾,闻言深邃的双眸一转,挑眉说:“仗着人多跑不了马,又要装头晕?”

“不仗人多,仗别的。”伏思神秘地说:“哥哥知道碧云楼内最多的是什么人吗?”

霍遣答:“有钱有闲的好色之徒。”

伏思摇头说:“不对,是志不得疏,对月消愁的文人墨客。”

霍遣说:“金玉其外。”

“哥哥错了,这不是我要说的。”伏思说:“这些人填词赋诗,颇有文采,并且好与人同游说些趣事。若是我将哥哥的画像张榜于碧云楼里,再请人声情并茂地在旁提词一首,以舒我苦念不得的情思……”

霍遣骤然冷声。

“你敢!”

伏思露出惯常的笑容

“你猜我敢不敢。”

两人不欢而散。

其实也就是霍遣被拿捏了软肋,心里头有些不痛快。但往后几次只要碧云楼挂了灯,霍遣便会露面,有一次两人话都没讲上,霍遣吹着风,在水榭里等了近两个时辰,后来等烦了,离开时撞着伏思从另一个屋出来,擦肩而过时伏思竟探指勾了他的衣袖。

他回去就将那衣裳给撕烂扔了。

伏思在这事上很没眼力见儿,从来读不懂的霍遣的脸色。

霍遣临窗喝着茶,眼却一直盯看着下方。下方水镜台上舞姬轻旋纱袖,伏思正与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围台谈天,一身黄白游色尤其吸睛。

霍遣闻着满屋酒香,又看伏思盏不离手,更有人斟倒劝酒,越发觉得手中茶水索然无味。

霍遣撂下杯子,敲着桌说:“老子也要喝酒。”

一旁小厮眼不斜视,只恭敬地答:“爷见谅,掌柜特地吩咐,酒大伤身,不让爷碰酒。”

“笑话!”霍遣嗤声,“他自个儿与人喝得面红耳赤,还想管着别人滴酒不沾?”

小厮只管面无表情地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一遍。

霍遣便道:“爷是你家请来的,没有让客干等着,还不管酒的道理。去,叫你家掌柜上来。”

小厮颔首退出门。

霍遣转看窗外,见那小厮下了楼,从帘子后绕过去,蹲身凑在伏思耳边低语了两句。伏思听着未见神色变化,听完后也未见动作。

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拎着酒壶走过来,要与伏思同桌共饮。舞乐喧嚣,又隔着距离,霍遣只见那男子似乎说了什么,霎时惹得满坐哄笑。

霍遣正不明所以,就见有人拍桌而起,大喊一声,余下人更是看热闹一般,扶着盏引颈而盼。

先头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先给伏思倒满了酒,接着醉气醺醺地去拽伏思的手,伏思举盏起身,不动声色地躲过了。那男子笑得越发欢快,举杯就要与伏思共饮这交杯酒。

霍遣脸都黑了,只觉得这满身的横肉真是倒人胃口!

他紧捏着杯口,想看一看伏思当下是何种神色,却见薄纱轻荡,不合时宜地掩了那抹惹眼的黄白游色。

满堂哗然。

那伺候在旁的小厮赶紧围过去,看热闹的人霎时又哄笑开。

霍遣见小厮扶着那满身横肉的男子走几步,那男子又停步回身,意犹未尽地说:“不要紧不要紧,伏掌柜敬的酒,倒在衣服上也是香的。”

伏思回以笑脸,说:“手滑了,对不住。”

“都说了不要紧。”男子靠着人,站都站不稳了,见着伏思这笑脸越发色胆包天,说:“要真觉着对不住,这衣裳就劳伏掌柜帮我换一下?”

伏思诚意满满地笑,说:“好说,您先去,我随后就来。”

霍遣死死盯着下面,见那肥猪被人抬去了后面,伏思将酒盏放回桌,紧跟着掏出块帕子,擦着手也跟了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听见门外有脚步。

伏思推门进来,正见霍遣仰头灌了一满杯茶。

“茶又不是酒,哥哥有什么愁不如说与我听。”

“什么愁?老子什么愁都没有!”

霍遣将茶盏扔桌上,转头看伏思已经换了身杏花色的袍子。他说:“不是伺候人换衣裳,怎么自个儿先换上了?”

“看见了?”伏思探指戳正茶盏,随口说:“不会是为着这事愁吧?怕我吃亏?”

霍遣直面他,说:“谁吃亏也轮不着你吃亏。”

伏思盯着霍遣看了会儿,见他眼里坦荡,一霎兴致全无,坐下说:“没劲。”

霍遣说:“我看你喝得挺有劲。”

伏思说:“我看你看得也挺有劲。”

霍遣便不说话了。

伏思自倒了茶,霍遣忙说:“这茶……”

“茶怎么了?”伏思一饮而尽。他捏着茶盏,像是才后知后觉,“哦”了一声,说:“不过是共用一个茶杯,这哥哥也介意吗?”

霍遣没理他。

伏思又说:“这次找哥哥来还真有事。每年收茶的商船都是顺灵河南下,那些商贩北归时会下船在沿途的镇上歇脚,几日前我收到了信,明日商船便会到达港口。他们会带来最新鲜的茶叶,哥哥有兴趣吗?”

霍遣没做迟疑,“没兴趣。”

“别啊。”伏思劝说道:“这可是要上到京都里的好茶,乌郡可尝不到那个鲜。”

“去吧去吧。去了我分你两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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