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学,岘青返校时是陈威来接的。她自觉那晚已经和常月明把事情说开了,又隔了一个寒假,她不太想继续纠缠下去了。其实,留给陈威的时间也不多了。岘青在回禹市的车上想着,果然世上好物不坚摧。小甜水一样的陈威,轻松接过岘青的行李,陪她上了公交车,陈威知道岘青是真的喜欢坐公交车。
高大宽敞的车厢,她总是等着有座位的那一班,然后坐在角落的位置,和车一起咣当咣当。这都让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吴城还没有地铁,去稍远的地方,妈妈会带她坐公交车,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漂亮衣服,都是通过公交车把这些美好带回家的。
妈妈是在岘青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突然重病离世,走得很急。之后,岘青被送到爷爷奶奶家照顾,父亲则一心扑在厂里。上下学的路很近,她总是自己走路去。后来,地铁开通了,公交车的班次减少了,私家车越来越多,为了交通顺畅,许多公交站台甚至被取消了。但岘青依然喜欢坐公交车。来到没有地铁的禹市后,她有时心情不好,会换乘公交车围着江边转一圈,等心情好了再回宿舍。
现在,陈威陪她一起坐公交车。他贴心地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行李箱,避免它咣当咣当地就自顾自走到了公车司机的驾驶位旁边。
岘青和陈威一起吃的晚饭,陈威带她去北苑食堂吃的煲仔饭,明火煲仔饭的锅底香香脆脆的,是用生米慢慢煮熟的,岘青选了香辣土豆丝煲仔饭,陈威则选了牛肉的煲仔饭。热气腾腾的煲仔饭被送上桌,揭开盖子的瞬间,真是把人香翻过去了,好烫好烫但是好香好香,香辣土豆丝是小锅现炒的,起锅前直接扣在米饭上,米饭吸了土豆丝的香辣汤汁,又释放出自身的米香,两种香味在开盖的瞬间交织在一起,岘青忍不住深吸一口香气,扑进饭里。陈威看着岘青开心的样子,自己也笑了起来。两人隔着袅袅的热气,享受着美食。
吃完饭,陈威放下筷子,肚儿圆圆的岘青认真地对陈威说,这学期她在学校待不长,很快就要回吴城了。她已经和家人商量好,回吴城实习,之后即使再回禹市,也只是短住。她说这些话时,全程看着陈威的眼睛。不得不说,陈威长得标志极了,他的好看没有任何攻击性,这真是一张明媚的脸,只是他眼中的光比在车站见面时暗了一些。
陈威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帽衫,头发蓬松却顺直,是个茂密的发量王者。他的眼睛是深邃的,但是一眼看进去干干净净。没有眼镜的遮挡,整张脸就这么没遮拦的摆在岘青的面前,连带着他的情绪也一览无余。她当然知道,能当上班长的人绝非简单角色,陈威的坦荡不同于傻气,岘青知道他只是举着一颗明白不过的心站在对面,她懂得这份诚意的可贵。加上之前常月明过分别扭的频繁练习考,陈威的“考卷”似乎降低了不少难度。
煲仔饭的热气早已散去,但余香仍在。岘青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扫兴,但她明白,如果不说,拖到后面只会更糟糕。陈威也是禹市人,禹市五峰人,那里山川秀美,盛产享誉全国的五峰绿茶采花毛尖。他听完岘青的话,只是笑了笑,说:“好啊,那我们下午出去玩吧。”岘青心里一松,果然,好东西从来都不是弯弯绕绕,同春风夏夜秋实冬阳一样切实直白。
岘青爬到江对岸莫稷山的山腰时,常月明的电话打了进来。之前因为信号不好,短信和电话这会儿一起涌了进来,手机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她正爬得兴起,气喘吁吁的,没力气接电话,便直接按掉了。随后回了条信息,常月明问她是否已经回到禹市,如果还没回,什么时候回去,他可以去接她。岘青回复信息:今天刚回,晚点讲电话。
陈威则气定神闲地走在她前面,像走平地一样轻松,时不时停下来等她。岘青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了,便像小朋友一样举手提议:“我们到旁边的平台歇一下吧。”她脱下羽绒服,初春其实不适合爬山,山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但既然已经答应出来玩,她不想扫兴。
坐在平台上,常月明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岘青喘得不那么厉害了,便接了电话:“你说。”
常月明兴致不错:“你回学校了?我去找你?”
岘青有点喘:“不在学校,在外面。”
常月明追问:“在哪儿?我来找你。”
岘青简短回他:“爬山。”
常月明有些惊讶:“现在去爬山?一个人?”
岘青沉默了一下,说:“不是一个人。”
常月明继续问:“一群人?”
岘青顿了顿,说:“我回学校了再打给你。”
常月明不甘心:“晚上一起吃饭?”
岘青拒了:“明天吧。”
挂了电话,岘青走到平台栏杆边,想看看风景。
虽然只是半山腰,但眼前是宽阔的长江,没有遮拦,远处的城市中心区的建筑错落,街道上车流如织,隔着江面好似在看动画片场景。她扭头想叫陈威看看那边是不是钟楼,身子刚转过去一点,突然感觉脸被轻轻扶住。她情急之下偏了偏头,往前一扎,这个反应让对方措手不及,她几乎撞进陈威的怀里。
岘青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人有些懵,身体下意识反应的动作有些大,心更是无限尴尬,她半天没动,一直纠结是自己先开口,还是等对方先说话。两人贴在一起,没有人先动,又怕同时动更奇怪,就这么僵住沉默地实在煎熬,她清了一下嗓子,轻轻挣脱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牵住了。
陈威先开口:“岘青,我们算在一起了吗?”
岘青深吸一口气,说:“认识你真的很开心,可我不是禹市人,我要回吴城。我们要从一开始就谈异地恋吗?”
说完,她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陈威的胳膊。
陈威低声说:“本来不想这么突然的,但有点怕说得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岘青看着眼前的陈威,心里有些复杂。
陈威看不透岘青,她看起来并不机敏,让人难以生出戒备,可有时又像一把短柄的锋利小刀,麻利而果决。
陈威第一次见到岘青是在Secret Sky的演出现场。她站在舞台中央,那束光下旁若无人地唱着歌。
那天,他和球友们打完台球回宿舍,正好赶上演出的尾声。不喜欢凑热闹的他,本没打算在演出附近逗留,但队友们纷纷跑去凑热闹,他也被推搡着挤进了人群。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岘青。
演出结束后,许多人围在乐队周围嬉笑聊天。陈威买了一罐啤酒,坐在广场角落的凉椅上,耐心地等待人群散去。他想等到人少一些,去认识一下岘青。陈威出手没有失败过,他自信的等到最后。然而,他等到的却是岘青跑向常月明,常月明熟路地接过她的高跟鞋,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
在此之前,陈威一直认为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他喜欢丰满一些的女孩子,珠圆玉润、温柔小巧。尽管陈威不常想起岘青,但他从未忘记过她。
每次有机会,他总不自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大的学院,不算大的东苑,却再难遇到她。陈威想要认识岘青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心头,时间长了像磨刀一样这么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让这刀也越来越锋利,终于在他心里刺拉开一条口子。他听任了内心的呼喊,还是要行动。
陈威起初担心贸然行动会功败垂成,他先是托朋友打听了常月明的感情状况,得知常月明亲口承认和岘青只是好朋友。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行动。谨慎的他甚至搬出了好友方圆去打头阵。方圆看他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样子,取笑了他好一阵子。但方圆终究心软,被陈威的心意打动,爽快地答应帮忙。方圆不负所托,圆满完成了热场任务。即便如此,陈威还是像老猎人一样,耐心十足地等了两周才联系岘青,尝试约她见面。
当陈威收到岘青同意见面的短信时,他既开心又担忧。这不是他第一次约女孩子,但岘青和之前的女孩们都不一样,他强行给她用高光笔画了记号。这种复杂的情绪击中了他,让他变得婆妈起来,见面的前一晚,他竟然失眠了。
再次见到岘青时,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冷的。她的表情不多,人拽拽的,下巴带了一点方,她不像大多数女孩那样容易接近。她穿着黑色开衫和一条姜黄色带白色小花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圆头短靴。当她走近时,陈威伸手打了招呼,岘青兀自笑了起来,岘青笑起来眼底是有卧蚕的。她的眉毛浓密,不大眼睛是内双的,卧蚕让她的眼睛看上去也不小,陈威喜欢她笑起来亲切的样子,连带不笑时候也觉得顺眼得很。
那天的岘青化不浓的妆,和唱歌那晚不太一样,人清丽很多,不管怎样都是他喜欢的样子,他的心自顾自得出这个结论,这些按不住的内心戏让陈威不好意思起来,他觉得自己脸有点热,走路时竟有些同手同脚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只好停下来。
走到近处的岘青接近170,她说话声音不大,偶尔提高音量时会带点孩子气。陈威总觉得和岘青这么一起走着,好像在梦里走过很多次,现在在现实的大马路上,却又像是在梦境中。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他深一脚浅一脚,难以集中注意力听清岘青的话,于是他不自觉地低头靠近她一些。
那天的天气很好,岘青也很好,陈威觉得一切都好极了。岘青似乎也很开心,甚至点了酒喝起来。要不是常月明的电话,要不是常月明突然出现在窗外,陈威甚至会把这次约会排到他最开心的约会排行榜第一名。最让他恼火的是,常月明不仅没礼貌地半路插进来,还就着岘青的杯子,一口气干了剩下的酒,强行带走了她。
忍了一个寒假的陈威再次见到岘青时,心中早已按捺不住。他自觉这段感情并非一厢情愿,他想挑个合适时间向岘青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莫稷山的半中腰,从岘青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起,陈威便从对话中听出了端倪。岘青在电话里语气简短,却带着一种不忍拒绝的黏糊劲儿,与她以往干脆直接的风格截然不同。
再次等来阴魂不散的常月明,他的脑海直接拉响了战斗警报。岘青通话时,陈威一直在努力捋顺自己的思路。他之前已经设想过好几种开场,都在这一刻连锅端走,他头脑被警报长鸣喊得一片空白,径直推着他抛开理性直接一骨碌滚下情感的陡坡。他突然的行动让岘青措手不及,而他自己更是被撞进怀的岘青,吓得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不会引起更坏的结果。
幸好,岘青并没有让他难堪。她的动作轻柔地分开彼此,顾及了陈威的感受。陈威这才惊觉,自己在慌乱中竟还拉住了岘青的手。他不舍得放开,就这么紧紧拽着。他没有给岘青选择的机会,直接问了结果。岘青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一样,干脆果决将选择权抛回给了陈威,用“我们”作为主语,她是一把温柔的小刀。
陈威想说:“我可以,你呢?”但话还未出口,岘青已经抽回了手。
他想说的话又颓然放下了,他意识到,岘青已经做了决定,自己好像并没有说“可以”的机会。
他抬起头,带着几分负气说道:“常月明就可以了?”
岘青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别这么说。我想着回禹市了尽早和你说清楚,真的是因为我要回吴城的关系,陈威。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不想说‘如果’的话。可是,我们还能一起喝酒吗?”
陈威苦笑了一下,吞下被婉拒的苦果,点了点头。经过这么一折腾,山是爬不了了。
陈威问岘青:“你下山还可以吗?需要我背你下去吗?”
岘青笑了笑,语气调皮:“倒也不是不可以。”
陈威当真背对着她蹲了下来,岘青却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傻瓜,哈哈哈,我逗你玩儿的。”
下山时,陈威本想牵着岘青一起走,看她有些疲惫,担心她一个踉跄滚下山去。见气氛缓和了一些,他试探性地伸出手。
岘青爽快地抬手,却只是拍了一下他的手腕就收回了。
她轻声说:“我担心我会舍不得放开了,我自己扶着栏杆下去就好,谢谢。”
陈威刚准备尴尬地收回手,岘青却突然大声说道:“来来来,帮我一个大忙!”
她一边说,一边将包塞进他手里,托他帮忙拿着。
陈威的确是一个让岘青难以冷脸拒绝的人,岘青是识得好歹的,她总能在陈威身上看到,那个捧着一颗热烈直白喜欢的心的自己,小心翼翼又虚弱得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