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的灯光温暖柔和,常月明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岘青还没醒,大概是折腾累了。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长毛衣,毛茸茸的,配上她蓬松的卷发,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洞里。和上次梳着光溜溜高马尾的她不太一样,那天看得出是精心装扮过,一切都刚刚好得很无趣。
咖啡馆里人不多,角落只有他们这一桌。常月明从沙发上拿了条毯子,想给岘青盖上。他刚俯身,岘青就醒了,两人四目相对,突然都有些尴尬。岘青想到自己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狼狈不堪,此刻只想用毯子盖住头脸。常月明则意识到自己匆忙出门,脚还瘸着,头发凌乱,甚至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顿时有些窘迫,下意识拉紧了风衣前襟。
常月明原本准备了许多问题,甚至设想过各种开场白和出场方式,但今晚的突发状况让这些都没派上用场。看着她哭肿的眼睛,他突然有些生气,说:“下次别这么蠢了,这么常见的骗局,都上大学了还识不破吗?”岘青低声回了一句:“他们是专门针对大学生的,量身定做的骗局,我也没办法。”
常月明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伸手给岘青的杯子添了热水。岘青看了看他的脚:“今天不该找你的,太麻烦你了。”她叹了口气:“你的脚还痛吗?今天走了这么多路,会不会有影响?”
岘青的手机被骗走后,一时慌乱极了,脑子里能想到的最近频繁联系的人只有常月明。她完全忘了他脚上有伤,行动不便。打完电话,她才记起这一点,但已经来不及了,真是个频频出错的倒霉夜晚。她有些累就在桥边的台阶上坐下来等,中秋后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她抱住膝盖,埋头靠着自己。她总是在等他,等他同意添加好友,等他回信息,等他来找她。
当他终于出现,喊她的名字时,她抬头看到他一步步走近,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想站起来迎上去,但酸麻的腿和不自觉涌出的眼泪让她动弹不得。她赶紧低头蹭掉眼泪,努力撑着站起来。像做梦一样,她被他的风衣裹住,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上了车。靠在他瘦削的背上,骨头有些硌人,她动了动,换到没那么硌人的位置。想到风里骑车可能会冷,她没多想,拉开风衣,试图把他也裹进来。
常月明听到她的软话,又后悔起自己对她乱发火。他摇摇头说:“好多了,前天拆了石膏检查,可以走路,只是走不快。找我是对的,不找我找谁?”那句“难道去找郑兴吗”被他吞进了肚子里。他叮嘱道:“明天别太早出门,出门前记得告诉我。”岘青看了看他的脚,说:“不用你陪我去看手机,太不方便了,我喜欢一个人逛。”他没再多说,只是重复道:“出门前记得联系我。”岘青乖乖点头。
时间不早了,他送她回宿舍。他把风衣递给她,让她穿好,叮嘱她不要在车上乱动,更不要突然拉开衣服分给他,这些行为都会影响驾驶安全。岘青问:“我可以靠着你吧?”常月明不置可否,之前你怎么不先问我一下,这会儿想起来了。
早上,刘岘青被袁满推醒,一睁眼就看到袁满举着电话对她说:“常月明打给你的,接吧。”岘青迷迷糊糊地接过电话,问:“喂,怎么了?”常月明在电话那头说:“今天不用去看新手机了,一会儿起床后给我发个信息,一起去派出所拿回你昨晚丢的手机。”岘青一下子清醒了,惊讶地问:“你接到电话了?这么快?”常月明简短地回答:“是的,挂了。”岘青高兴地把电话还给袁满,说:“谢谢满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袁满回答:“公司在禹市的几所高校秋招,安排我一起出差,这几天都在学校对接工作。”岘青笑着说:“满姐威武啊!才进公司没多久就被委以重任,看来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了,我可要抱紧你的大腿,苟富贵勿相忘啊!”
袁满摆摆手,调侃道:“少来少来,我现在就是个跑腿打杂的。你还是抱紧常公子的大腿吧。他可是一年都不会联系我几次,联系我也是找不着孙绵恒的时候。你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老实交代清楚!”岘青笑了:“就是在辅修课上碰上了,他没记作业,老师说了,一次作业漏交,这门课就别想过。今天下午要交作业了,他找我问作业呢。”袁满看她明显在敷衍,但是岘青接电话神色自然,话语简短,她公司领导交待工作的例行电话都还要咕嗦半天,更不用比她和孙绵恒的电话。她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她的脑门,爬下了床,放过了她。
天气晴明,秋天的白天气温不低,岘青穿上黑色牡丹重缎大袍子,她心情极好,按照上次化妆师亲授的手法给自己画了妆。不白也是不怕的,可以画白的。她画浓了眼睛,开心的哼起了歌。下楼前给常月明发了条信息:“我去吃个早饭,半小时后食堂门口见。”他很快回复:“好。”
岘青在食堂二楼点了碗热干面,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桌后,她从手腕上解了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开始畅快地吃起来。她全然没注意到常月明从后门进来,坐在她后面几排的位置。他吸着牛奶,等着她,她今天穿了黑色,心情似乎不错,食欲也很好。虽然她拿筷子的姿势不太规范,用食指和中指按住筷子,抽拉时不够顺畅,这种笨拙的拿法在常月明小时候可是会被打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吃面的速度。常月明心想,食堂二楼的热干面有这么好吃吗?要不是看她快吃完了,他真想也去买一碗尝尝。
岘青吃完面,擦干净嘴巴,松开皮筋放下头发。常月明走到她桌边,敲了两下桌子说:“可以走了吧?”岘青被吓了一跳,眼睛里闪过惊讶很快转为笑意:“你怎么也在二楼?我进来时没看到你啊。”常月明说:“我刚好没吃早饭,上来看看有什么吃的。”岘青笑着问:“热干面不错的,要不要请你吃一碗?”常月明摇摇头:“还要去办事,下次吧。今天我们不坐公交车了吧?”岘青笑着点头:“好啊。那我要不要搀你下楼?”常月明停下脚步:“不如直接背我好了。”岘青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想得怪美。”
常月明今天也穿了黑色,戴了顶黑色棒球帽,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岘青走近一点,好奇地问:“常月明,你喷的什么香水?”常月明摇头:“没有香水。”岘青追问:“那是什么香香的?”常月明故作神秘:“天生的?”岘青笑出声:“你以为你是香妃吗?是一种花香。”常月明翻了翻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是这个吗?”岘青接过来闻了闻,点头:“是耶。”常月明笑她:“刘岘青,你眼睛不太行,鼻子还挺狗。”
离学校最近的派出所需要经过一个大坡,过了北苑桥就到了。常月明是一点路都不想走,一上车就对司机说:“师傅,我脚摔伤了,麻烦您直接开到办公楼边上停靠。”师傅点点头,说:“估计不让进,一会儿看情况吧。”
到了派出所门口,一位警察正等在那里。常月明探出车窗,喊了一声:“秦叔叔好,我是小常。”那位警察笑着示意门岗打开栏杆,车子径直开了进去。下车后,秦警官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办公室,安排岘青坐桌对面的椅子,常月明则坐在门边的沙发上。
秦警官说:“这个诈骗团伙流窜到本市,短期内作案十余起,陆续接到群众报警。我们所里非常重视,通过调取监控和大量走访,掌握了他们的作案规律和销赃地点。昨晚我们一举收网,抓获了四名犯罪嫌疑人,追回了手机和其他赃款赃物。刘女士,您的手机也已经追回,稍后我带您去一楼办理手续,就可以领回去了。”
岘青连忙道谢,起身准备跟着秦警官下楼。下楼前,秦警官拍了拍常月明的肩膀,笑着说:“都长这么高了!昨晚你爸爸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都已经上大学了,真是时光飞逝啊。”常月明欠了欠身,握住秦警官的手,说:“我爸还说,空了约您喝酒呢。”
重新拿回手机的岘青和常月明走出派出所,站在马路边。岘青偏过头看着常月明,常月明问:“干嘛?”岘青笑着说:“谢谢。”常月明挑了挑眉:“拿什么答谢?”岘青反问:“你说呢?”常月明故作思考状:“什么都可以吗?”岘青点点头:“你先说说看呗。”常月明笑了笑:“今天没想好,先欠着吧。你今天有课吗?”岘青回答:“晚上有选修课。”常月明看了看天,说:“天气这么好,去公园走走?”岘青拦了辆车,车子朝着儿童公园驶去。
儿童公园的人工湖边有一片草地,今天不是周末,游人不多。岘青找了一块草厚的地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常月明也坐下。常月明脱下外套垫在地上,让岘青坐上去。岘青摆摆手说:“坐都坐了,懒得动了。”湖边的树木已经被秋天染成了金色,秋风里树叶不同方向的扭动让金色流动起来,岘青索性躺下了欣赏了这些深深浅浅的金,忽然问:“常月明,你有什么烦恼吗?”常月明想了想说:“我脚不舒服,挺烦恼的。”岘青笑了,心想他确实没什么烦恼。
常月明转过头,问:“你老家是哪里的?”岘青回答:“吴城。”常月明有些意外:“那为什么会到跑这么远念大学?”岘青说:“我妈妈老家是这里的。”常月明问:“禹市?”岘青点点头:“是啊,我就想来她家乡呆呆。”常月明追问:“禹市哪块的?”岘青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不知道。我出生没多久,她就病故了。我只知道她和我爸爸在吴城认识成家的,她过世后,这边亲戚慢慢断了往来。长大了一点,我才问到她是禹市人。我爸爸很少提起她,可能是怕继母不开心。我一直都想来禹市看看,刚好念大学是个机会,能来看看她出生长大的城市,就来了。”
常月明看着湖面,风起时,水波荡漾,远处的涟漪一波一波地推到眼前,风不停水不息。
公园树林另一边传来阵阵嬉闹声,夹杂着“啊……哈哈哈”的惊叫和笑声,显然是游乐区正好有游客在体验刺激的项目。岘青坐起身,兴致勃勃地说:“常月明,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常月明点点头:“走呗。”
岘青爬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常月明收起外套搭在手上,提醒道:“你再拍拍,还有碎草。”岘青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我够不着,你帮我一下,谢谢。”常月明仔细帮她清理干净,岘青忽然觉得他俩像动物世界里的猴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常月明似乎也想到了类似的画面,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笑着朝公园的游乐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