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娇妍小心翼翼地问,“那真相是什么呢?”
何睿示意她坐,他难得闲暇地泡了茶,递给余娇妍一杯,自己抿了一口,对她说道,“你刚才的纷争判断是错的,但结论却是对的。确实这种事,当事人不控诉,我们作为警捕也很无力,毕竟要尊重她们的选择。此事确是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
“刘屠媳妇儿,名唤作金铃儿,许多年前还是个个子高挑身材窈窕的女子。”他瞄了一眼余娇妍的表情,果不其然见她脸色有点垮,一脸的怀疑人生。
“金铃儿年轻时生得挺好看,大约十年前吧,她生了一场病,为了这场病,没少求医问药。汤药一大堆一大堆地灌下去,最后人活着,可是呢,身形就走样了。所以她才会嫁给刘屠。”
“刘屠此人呢,才华是有一些的,但是比他有才华的多了去了,他那点才华就不值当什么了。金铃儿嫁他后,家里的事情全包了,让他能专心自己的才华创作。结果一回头,这男人赚了点钱,和勾栏的好上了。”
余娇妍的表情已经有点恶心了。
“金铃儿此人一开始是不吵不闹的,想方设法把这男人扭回头。结果这男人一旦心肠花了,想回头就没这么容易了,再加上觉得金铃儿丑陋不堪,容貌哪里比得上勾栏的女人,一来二去的,把金铃儿气得寻死觅活。所以第一次有人来报,就是这两人大打出手。你别看刘屠这个身板,毕竟是个男人,出手真是不轻。他婆娘被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余娇妍面有愧色,几乎抬不起头来。
何睿假装看不懂她的脸色。继续道,“我们想把刘屠抓来衙门吓唬吓唬,让他做个保证,再也不敢动手了,这时,金铃儿突然反悔了,说不是他打的,是她自己不小心碰伤的。哭喊着不让我们带走刘屠。我们见既然当事人都不申诉,我们也就不方便介入了。”
余娇妍恨铁不成钢,“不是。她这是为啥啊!”
何睿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吧。”
所以,现场混乱,是因为刘屠身量不及金铃儿,于是动手摔碗砸锅发疯,他自己身上的伤,也是因为他动手太狠金铃儿反抗过程推搡留下来的。真正一身伤的,是站在那里看似没事人一样的金铃儿。
余娇妍起身,“我去劝她!”
何睿好笑地望着她。见何睿的表情有异,余娇妍有点上火,“当警捕还得麻木不仁不成吗?”
何睿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温柔的表情来,“我们每个人刚刚当警捕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的。”
余娇妍顿住了脚步。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招个女警捕吗?因为有时候会遇到需要沟通的,是像金铃儿这样的女性,女警捕出面比较方便。我们衙门之前也是有女警捕的,只不过……”
只不过在一次抓捕行动中丧生了。
何睿没有说出来,但是余娇妍看懂了。
“所以我们留着这个位置宁缺毋滥,要找个身手特别好的女警捕。”
余娇妍几乎是热泪盈眶。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使命感。
“你可以试着去劝金铃儿,我不会拦着你的。但是,你不要太带入到事件里去,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何睿嘱咐道。
余娇妍点了点头,离开了衙门。
刘屠家门口,那个身材臃肿的女子,正在慢慢地收拾残局。
余娇妍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她对金铃儿都有先入为主的恶意,何况是不当人的刘屠呢?
她走了过去,手脚麻利地帮金铃儿一起收拾。
金铃儿仿佛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来人,她愣了一下,接着,泪水涌了出来。
“警捕大人。”她啜泣道,“我该怎么办呢?我也多想像大人您一样,有灵力能修仙术,谁也欺负不了我,可是我没用,只能一日一日困在这里……”
余娇妍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会被困住呢?你可以试试找一家店,帮忙做些杂事,或者……”
话没说完,金铃儿就流着泪摇头,“不,他们会笑话我的。”
“他们?”余娇妍不解。
“就是店里的人啊!他们会笑话我畏畏缩缩,连碗都不会洗……”
余娇妍叹了口气,“那你会洗碗吗?”
金铃儿止住了哭,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我又不是傻子,怎能连碗都不会洗啊!平时养家的钱,都是我在酒楼洗碗赚来的啊!”
余娇妍噎住了。
她反复捋了捋刚才说的话,终于确认逻辑出问题的不是自己,便艰难地动了动嘴,问道,“那你需要我们什么样的帮助呢?”
“您能让他离开那些女人吗?你知道吗?我们刚成亲那会,他对我多好,还为我作画,说我眉眼生得好看。都是那些女人勾坏了他!把他的心都弄野了!”壮如山岳的女子,一面倾诉一面哭,哭得伤心欲绝。
余娇妍皱了皱眉,“这事主动权在他身上,谁都无能为力。再者,你确定他不去勾栏,就会对你好吗?”
金铃儿疯狂点头,“当然!他说过,如果我瘦下来,他就再也不去勾栏了,整日守着我!只要他不去勾栏,我为着他,不吃不喝也会瘦下来的。现在他不在,我做不到啊!我一难过就饿,不吃我就头晕,我真的做不到呜呜呜……”
余娇妍几次想说那个臭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离了他会死吗?话到嘴边了又死死咬住。一个女子,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到酒楼洗碗努力赚钱,养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一转身,拿她的钱去勾栏找其他女人。这个女人还要忍受他的暴力相向,希望他回心转意爱自己,这几乎是偏执了。
余娇妍心里一阵难受,她望着眼前哭得伤心欲绝的金铃儿,脑海中不断思索该如何劝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临走前何睿吩咐的话,那些话仿佛一道冰冷的现实之光,瞬间让她清醒过来。她看着金铃儿,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一心困在对刘屠的执念里,用力拉都不肯出来,终究是劝了也没有用。如果自己执意希望这个女子回头,自己和这个希望男人回头的女子,又有什么两样呢?
虽然道理她都明白,但回到衙门的时候,她的表情多少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
何睿正在看其他案件的卷宗,见她来了,示意她坐,“没事,慢慢就习惯了。他们家的事来报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余娇妍做不到不往心里去,“这样拖着,以后不会出事吗?”
何睿的视线离开卷宗望着她,“所以,你是打算要做菩萨吗?”
余娇妍愣住了。
“马上就会有人来报类似的案子,或者哪里有人死了,哪里有贵重物品被盗。你要是有空,帮忙翻翻这些悬而未决死不瞑目的。”
余娇妍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但是,明明知道他们会出事……”
“那你让他们和离啊!”何睿重重放下卷宗,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别说女的不想和离,男的也不想。刘屠还指望金铃儿养着自己呢!”
“道理我都懂!”余娇妍情绪激动,声音不自觉拔高,眼眶也微微泛红,“我也没贸然去劝她,可眼睁睁看着她往死胡同里钻,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何睿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与无奈,“那你打算怎么做?难不成天天守在人家门口,听他们家里的动静?”
余娇妍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她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带着一丝期许又有些无力地问道:“难道真的毫无办法了?之前就没有类似的案子能给我们些参考吗?”
何睿看到眼前这个才上了两天班就没精打采的女子,觉得自己需要再耐心些,体谅一下对方,毕竟女性心思比较细腻。再加上刚刚接触这一行,不适应也属正常。他怎么能要求她和自己一样,每日在命案里泡着,早就波澜不惊,夫妻不和这种事,对自己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何睿想了想措辞,终于要斟酌着开口,突然,桌子对面的余娇妍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脸,“没事了,我缓过来了。下一个案子是什么?”
何睿难得准备的长篇大论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有种骨鲠在喉的难受劲。
下一个案子,是个跨地区的悬案。有个附近州县有名的大盗,最近到了樊城。
由于这大盗身手极好,鲜少有人看清他模样。每次他偷完,都会在墙上画一个猫头,大家就给他取了个代号,叫狸奴盗。
“这绰号起得……不太好听,但一听就知道咋回事。”余娇妍边吐槽边看卷宗,“哇!他这也得手太多次了吧?才到我们樊城?”
“是,昨晚是樊城第一次遇到他。”何睿回答道。
“怎么肯定是他呢?单凭画了个猫脑袋?不会有其他大盗模仿吗?哦这里有图纸。”
余娇妍手中拿着十几张画着猫头的图纸,图纸上除了猫头,还详细地记载着出现的次数和地点。
“这……这些猫……确实一模一样。但是……这些图案,是否有外传过呢?”
何睿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这份卷宗极为机密,只有相关州县衙门里的警捕才有机会看到。”
余娇妍秀眉轻蹙,“既然如此,这个狸奴盗身手如此高强,有没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衙门,偷看了卷宗呢?”
何睿答道,“衙门的卷宗存放在专门的库房,由专人看管,戒备森严。不过,这狸奴盗手段高明,确实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余娇妍又抛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那……有没有可能是衙门内部的人监守自盗呢?毕竟,能接触到卷宗的,除了咱们这些警捕,再无他人。”
何睿听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开口,“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不能妄下定论。”
余娇妍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又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他此后不再犯案了?若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无从查起?”
何睿微微颔首,“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罪犯的心思难以捉摸,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余娇妍快速翻完卷宗,神色有些凝重,“难道就没有任何其他线索了吗?他都作案十几次了,可除了墙上留下的那个猫脑袋,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何睿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目前来看,确实没有太多其他线索,这也是这个案子最为棘手的地方。”
余娇妍快速浏览完手中的卷宗,眉头紧锁,“也没办法进行蹲守对吗?毕竟,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下次会在何处作案。”
何睿肯定地答复:“没错,盲目蹲守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未必能有成效。”
余娇妍放下了卷宗,“所以这个案子根本没法破不是吗?今天早上衙门里的同僚已经去现场勘察过了,现场比你的卧室还干净,如果要破案,我们只能再去看一次,虽然我不觉得我们还能有其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