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遗址的朔风卷着碎骨,撞在生锈的箭镞上发出呜咽。辛夷的靴尖踢开半掩在雪中的胸甲,鎏金狼首吞月纹刺得眼眶生疼——这是兄长二十岁生辰时,父亲亲手系在他战马上的护心镜。
白芷蹲下身,指尖拂过甲胄边缘的裂痕:“箭簇自后背贯入,刃口有倒钩。”她忽然捏住一片碎骨,青灰的骨面上留着细密的齿痕:“狼群啃噬的痕迹……但最先撕开血肉的,是南疆弯刀。”
辛夷的剑鞘突然砸向冻土。冰层裂开的刹那,半截白骨手臂破雪而出,指骨死死攥着支焦黑的骨哨——哨尾刻着兄长惯用的标记,一道横贯的刀痕,正是她七岁时顽劣刻下的。
暮色将血色残阳揉碎在断戟间。白芷含住骨哨的瞬间,辛夷的手已按上她肩头:“这哨声会招来……”
凄厉的哨音却先一步撕裂死寂。远处山脊腾起狼嚎,黑影如潮水漫过雪原,幽绿的眼瞳在暮色中连成鬼火。
“别动。”
辛夷忽然从背后贴上来。染血的狐裘裹住两人,她左手环过白芷腰际握住弓臂,右手覆上那人拉弦的指尖。白芷后颈感受到温热的吐息,耳畔响起低语:“西南风向,箭簇抬高三寸。”
狼群扑来的刹那,辛夷带着白芷的手引满弓弦。箭矢破空时,她腕间的银铃缠住白芷发梢,将一缕青丝绕在箭羽上。头狼应声倒地,箭尾发丝在血色中飘摇,像招魂的幡。
最后一缕天光坠入地平线时,辛夷在头狼尸身旁跪下。匕首剖开狼腹的瞬间,腐臭味裹着半块玉珏滚出——正是兄长出征前,她系在其剑穗上的双鱼佩。
“狼胃能蚀金断玉,却化不开这玉佩。”白芷的银簪挑开玉珏暗层,焦黑的信笺簌簌而落:“你兄长最后一封军报……被换成通敌密信。”
辛夷的指尖抚过信上“辛家军叛”四个字,突然将玉佩按进掌心。碎玉割破皮肤,血珠滴在骨哨上,竟渗出一道暗纹——正是北狄王庭的狼首图腾。
白芷忽然从背后拥住她。冰凉的手覆上她染血的手背,引着碎玉在冻土上勾画:“看,这才是真正的阵亡名录。”
血水顺着图腾纹路蔓延,三百个名字在雪地上浮现。每个“辛”字最后一笔都带着钩,是兄长独门的暗记。
骨哨突然自鸣。
白芷的唇尚未离开哨口,凄怆的哨音已惊起寒鸦。黑羽掠过残阳时,辛夷看见鸦群组成的图案——正是父亲绝笔中提到的“七星锁魂阵。 ”
“小心!”
她旋身将白芷扑倒在箭垛后。淬毒的弩箭擦过鬓角,将骨哨钉在残破的军旗上。辛夷的掌心撑在白芷耳侧,碎雪混着血水从指缝滴落:“哨声引来的不止是狼……还有十五年前的亡灵。”
白芷忽然仰头咬住她染血的腕带。银牙撕开布条的裂响中,她扯出暗藏的舆图:“你兄长把真正的布防图……刻在了自己肋骨上。”
舆图在血色中显形,每一道山脉走向都用骨血描画。辛夷的泪砸在“鹰嘴崖”三字上,那里插着支小箭——正是她八岁时,兄长手把手教她削的第一支箭。
狼嚎与鸦泣在夜空纠缠。辛夷握着白芷的手搭上新箭,箭簇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这一箭,你来射。”
白芷的后背完全陷入她怀中。辛夷的下巴抵着那人发顶,感受到脉搏透过三层衣料传来。引弓的臂弯绷紧如弦,她带着白芷的手指向北斗第七星:“那是兄长化为星尘的方向。”!
箭离弦的刹那,骨哨突然自燃。幽蓝火焰中浮出兄长虚影,他握着辛夷的手将箭尾发丝系紧:“宁儿,替我看尽山河无恙。”
寒鸦驮着残阳坠入雪幕,最后一支箭穿透七星阵眼。骨哨余烬随风散入烽烟,纠缠的发丝在箭羽上打了个死结——这乱世最锋利的刃,终究斩不断血脉里疯长的情蛊
醉红楼的金丝雀笼悬在穹顶,烛火透过茜纱将人影投成妖异的皮影。白芷踩着金铃舞履旋身时,腕间银铃缠着的朱砂绳突然绷断——这是进门前与辛夷约定的暗号,意味着二楼雅间藏着北狄探子。
“叮——”
她故意将披帛甩向鎏金柱,银针在柱面刻下三道短痕。鸨母突然掐住她腰肢,丹蔻陷进薄纱:“姑娘这折腰的姿势,倒像宫里出来的贵人。”染着媚香的手抚过后颈,正触到淡去的金龙纹。
三楼传来玉器碎裂声。白芷余光瞥见辛夷掀翻酒案,玄色织锦袍下露出半截软剑。那人扮作恩客的模样着实荒唐:眉峰描得凌厉,喉结膏却因饮酒化开,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
“这舞娘,本公子要了。”
辛夷将金锭掷向鼓面,力道震得编钟齐鸣。白芷的披帛突然缠住她手腕,借旋转之势贴近耳语:“东厢第三间,账册在......”
话未说完,鸨母的银簪已刺向辛夷后心。白芷旋身挡下,簪尖划过锁骨,血珠溅上金箔屏风。辛夷揽住她腰肢暴退三步,却觉指尖刺痛——窗棂暗处射来的牛毛细针,正扎在蛊纹最密集的腕脉。
“七步香。”白芷嗅到针尾苦杏味,银牙咬破胭脂纸,“朱砂混着孔雀胆......”她突然将染红的唇压上辛夷手腕,在青紫脉络上印出血痕:“东南角暗渠,走!”
地窖腐水漫过膝头时,辛夷的瞳孔已开始涣散。白芷撕开襦裙束住她心脉,就着月光研磨朱砂:“解药需至亲血为引......”她忽然含住辛夷指尖咬破,将血滴入药臼。
“你早知我们是......”辛夷的呓语被剧痛打断。蛊虫在血脉间疯狂游走,断月纹渗出的血珠竟与朱砂相融。白芷突然扯开自己衣襟,将混着胭脂的药汁含入口中,俯身渡进她唇间。
暗处传来机括转动声。白芷就着亲吻的姿势拔出辛夷发间金簪,反手射穿追击者的咽喉。血雾中,她唇上残存的胭脂印在辛夷颈侧,恰与十五年前昭明公主留在婴孩襁褓上的唇印重合。
五更梆子敲响时,辛夷在药香中苏醒。白芷正对镜点染唇脂,铜镜映出她后背——金龙纹蔓延至腰际,与辛夷的断月纹形成完整图腾。
“醉红楼的账册,记着萧珩私运蛊虫的路线。”她将染血的册页投入药炉,“你中的毒针,是用你兄长的骨粉淬炼。”
炉火突然爆燃,灰烬中浮出半枚玉珏。辛夷捡起时,指尖的蛊纹突然灼痛——玉珏内侧刻着“宁儿”二字,正是兄长笔迹。
窗外飘来纸钱,送殡的唢呐声刺破黎明。白芷突然将辛夷推向暗格:“棺材里装的是......”
话音未落,棺盖轰然炸裂。三百只蛊虫破木而出,在空中聚成萧珩的脸:“这份重逢礼,可还称心?”
蛊虫扑向药炉的刹那,白芷将最后一把朱砂撒向虚空。辛夷扯断腕间银铃,沾着胭脂的唇狠狠压上她后颈的蛊纹:“以昭明血脉,启万象归尘!”
金龙烈焰自两人相贴处爆开,蛊虫在火光中凝成兄长虚影。他握着辛夷的手将玉珏按进阵眼,灰烬里浮出一行血字:“宁儿,我在鹰嘴崖留了......”
晨光穿透蛊虫灰烬时,辛夷唇上胭脂已淡。白芷心口的金龙纹彻底消散,唯余一抹朱砂印在锁骨——那是乱世烽烟中,最灼人的一缕红尘。
青铜椁壁渗出的尸水在火折子下泛着幽绿。辛夷的剑尖挑开蛛网时,惊觉那些"蛛丝"竟是墓主肠腔拖出的金线——十五年前昭明皇陵被盗案中消失的盘龙绣,正裹着腐尸横陈在祭台上。
“别碰椁壁图腾!”白芷突然扯住辛夷手腕。她指尖的朱砂触到饕餮纹,整座墓室突然震颤。七星灯自穹顶坠落,灯油泼在尸水中燃起青焰,映出玉棺侧面密密麻麻的刻痕——三百个"昭"字,每个都嵌着辛氏族徽。
辛夷的靴底碾碎半块头骨,骨缝中掉出焦黑的药杵。白芷突然跪地干呕——这药杵尾端的莲花纹,与她锁骨下的烙印分毫不差。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辛夷的剑鞘撞向墓门时,发现缝隙渗出赤色流沙——这是南疆葬术中最阴毒的“血食局”,活人气息会催动沙粒吞噬氧气。
“还剩半炷香...”白芷的银针在掌心划出血符,符光却迅速黯淡。她的唇色褪成青灰,金龙纹消散处浮现出细密的冰晶。辛夷突然扯开束腕皮革,剑锋划过动脉:“喝下去!”
血珠坠入白芷唇缝的刹那,玉棺突然爆出裂响。辛夷的腕血与棺中渗出的尸液交融,在青砖地上勾出完整的昭明皇室图腾——正是白芷襁褓上被撕毁的那半幅。
“你果然流着昭明的血...”辛夷的指尖抚过她颈侧冰晶,那里正浮现出玉棺缺失的铭文:“长生诅,需以双生蛊主心头血为祭...”
玉棺盖板滑开的瞬间,腐尸手中握着的玉珏突然坠地。辛夷用剑尖挑起时,瞳孔骤然收缩——这竟是兄长出征前,她亲手系在其剑穗上的双鱼佩!
白芷的银簪突然刺入棺底暗格。机括弹开的刹那,三百卷《昭明起居注》倾泻而出,最上方那卷赫然写着:“景和十八年,昭明公主以亲子饲蛊...”
“亲子”二字被血渍反复描画,辛夷的断月纹突然灼痛。她撕开泛黄的纸页,背面竟用骨粉写着:“宁儿即昭明第三女,萧珩剜其心脉炼长生蛊...”
空气愈发稀薄。白芷突然将辛夷染血的手按在玉棺图腾上:“墓主不是昭明公主......是你外祖母。”
棺底铜镜映出两人面容,辛夷惊觉自己的眉眼与腐尸有七分相似。
流沙淹没脚踝时,白芷引着辛夷的手剖开腐尸胸腔。腐烂的心室中,半枚玉蝉闪着幽光——与辛夷幼时含在口中的陪葬玉蝉完全一致。
“长生蛊的母虫...在你心脏里...”白芷的银针突然扎向辛夷心口,“外祖母用三十年阳寿...把蛊虫封在......”
针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墓顶突然塌陷。月光如银瀑倾泻,照出腐尸后颈的刺青——正是白芷锁骨下淡去的金龙纹!
辛夷的腕血滴在玉蝉上,蝉翼突然展开。三百只蛊虫破土而出,在空中聚成萧珩的脸:“好孩子,这局棋你下得漂亮......”
最后一缕空气被吞噬前,辛夷将玉蝉塞进白芷唇间。蛊虫穿透她心口的瞬间,白芷后颈的金龙纹突然暴亮。
“以昭明血,断长生诅!”
她咬破舌尖吻上辛夷的断月纹,混着蛊血的唾沫在两人唇间交融。玉棺轰然炸裂,腐尸手中的《起居注》在火光中翻卷,显出血写的真相:“宁儿乃昭明与辛帅嫡女,萧珩弑姐夺位......”
流沙吞没最后星火时,辛夷腕间的银铃缠住白芷发梢。玉蝉在黑暗中泛起微光,映出棺底终极秘密——她们的血脉,才是真正的长生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