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将破庙佛像的影子拉成鬼魅,辛夷的剑锋擦过酒坛边沿,溅起的酒液在月光下凝成血珠。白芷望着她腕间晃动的银铃——铃芯塞着的止血药早已换成蛊虫厌弃的艾灰,随动作簌簌落进酒碗。
“萧珩的走狗追到三十里外了。”辛夷忽然将剑横在膝头,剑脊映出她下颌未愈的咬痕,“阿芷的银针还剩几根?够不够扎个鸳鸯谱?”
白芷捏着酒盏的手顿了顿,盏底沉淀的蛊虫尸体随涟漪打转。三日前那场河灯血战里,她为护辛夷心脉,生生折了七根珍藏的雪山冰魄针。
剑穗上的玉珏突然撞出清响,辛夷的指尖抚过那枚刻着残月的饰物。白芷的银簪忽然挑开穗子,露出内层暗藏的玄铁薄片——上边密布的针孔,恰是苗疆驿使传递密信的暗语。
夜枭掠过漏风的窗棂,辛夷就着剑刃饮尽残酒。酒液顺着剑身血槽流下,在“夷”字刻痕处汇成细流。“若我真是祸国妖女……”白芷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淡红的蛊纹,“阿夷当如何?”
剑锋挑起她下巴的力道险些割破皮肤,辛夷的瞳孔在烛火中缩成细线:“那我便做斩妖的恶鬼。”她突然翻转剑柄,用缠着绷带的手握住白芷执簪的手,“就像这样……一寸寸剖开你的心……”
白芷的银簪突然刺向剑穗玉珏,金铁相击的火星溅上两人交缠的衣摆。暗藏的玄铁片应声而落,密密麻麻的针孔在月光下显形——正是萧珩调遣北狄大军的密令。
五更天的露水渗进砖缝,辛夷用剑尖挑着密信在火上烤。焦糊味里浮出朱砂写的“七杀”二字,与她后腰的断月纹烙痕如出一辙。白芷的银针突然扎穿信纸钉在供桌上:“三年前北境瘟疫,萧珩就是用这七杀阵焚了三个村子。”
辛夷的剑鞘重重砸向地面,惊飞梁间栖息的寒鸦:“所以那夜冷宫井底……”她忽然掐住白芷脖颈,将人抵在斑驳的壁画上,“你早知我阿姐是被当做药人活祭!”
褪色的飞天壁画簌簌剥落,白芷的银铃缠住辛夷手腕:“萧珩书房暗格里,有你阿姐未寄出的家书。”她喘息着扯开衣襟,心口蛊纹正泛起诡异的青紫,“最后一页写着……要你远离姓萧之人……”
晨曦刺破窗纸时,酒坛碎成满地锋刃。辛夷的剑穗泡在血泊里,玉珏裂痕中渗出黑褐色的蛊血。白芷跪坐在残破的蒲团上,腕间银铃已缠满浸血的绷带。
“阿姐的字迹……我岂会不认得……”辛夷攥着半张焦黄的信纸,剑尖在地上划出深痕,“当年断月楼大火,是萧珩亲手把名册丢进火盆……”
她突然扯开束胸,心口处的蛊纹竟与密信上的七杀阵图完全契合。白芷的银针悬在半空,忽然想起巫医那句“以命饲蛊”——原来这蛊虫本就是阵眼。
白芷忽然夺过酒坛残片,在掌心划出鲜血淋漓的八卦图:“若用我的心头血为引,或可逆转七杀阵……”
未等说完,辛夷已擒住她手腕舔去血珠:“阿芷的命,只能由我来取。”染血的唇印上蛊纹时,破庙门轰然倒塌,萧珩的箭尖正对白芷后心。
正午的日光将剑影钉在残垣,辛夷的剑穗在打斗中碎成齑粉。白芷望着纷扬的玉屑,忽然看清每片碎玉都刻着微小的“夷”字——与她幼时把玩的玉连环同出一脉。
“小心!”
辛夷旋身替她挡下淬毒弩箭,箭尾蓝羽擦过白芷耳坠,打碎最后半坛竹叶青。酒液混着蛊血在地上蜿蜒,竟绘出完整的七杀阵图。白芷突然将银簪刺入自己心口,以血为墨在阵眼处添了道生门。
“阿夷……信我……”她染血的手握住剑柄,引着辛夷刺穿阵图中心。蛊虫在两人血脉间发出濒死的尖啸,萧珩的佩剑突然崩裂,剑身玄铁碎片如流星坠入血阵。
当最后一只蛊虫化为灰烬时,辛夷在残局中拾起半枚玉珏。日光穿透玉身上的针孔,在地上投出四个小字——不负山河。
暗河水滴砸在青苔上的声响,像极了辛夷记忆中枯井里的漏雨声。她贴着湿滑的石壁挪动,腕间银铃被蛛丝裹了三层——这是唯一能克制蛊虫感应的法子。三日前从萧珩剑穗暗格剖出的密信正在心口发烫,血写的“七月初七,总坛启阵”渗着腐臭味,与父亲书房那场大火的气息如出一辙。
五具腐尸突然从头顶钟乳石坠下。
辛夷旋身避开飞溅的尸水,剑尖挑破尸身肚腹时,瞳孔骤然收缩——腐烂的脏器里塞满辛氏暗卫的腰牌,每块都刻着“宁”字。那是她七岁生辰时,父亲给三百亲卫统一打造的标识。
“喀嚓!”
石壁暗门轰然洞开,血雾中浮出九层祭坛。辛夷的指甲抠进掌心,看着萧珩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断月纹——那纹路走向,分明是用她幼时临摹的字帖拼接而成。
“楼主,子时三刻了。”
黑袍人抬上铁笼的瞬间,辛夷的剑鞘撞出火星。笼中老妇脖颈挂着碎裂的玉锁,正是她周岁时父亲亲手戴上的长命锁。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暴睁:“宁儿快走!你爹的骨头在......”
“啪!”
萧珩的蟒尾鞭绞断老妇脖颈,血雾喷在祭坛中央的血玉上。辛夷看着那颗头颅滚落脚边,后腰断月纹突然灼痛——那是八岁生辰,萧珩以“祛病”为由亲手烙下的。
“好侄女,这份生辰礼可还喜欢?”萧珩用鞭稍挑起长命锁,锁芯弹出一缕胎发,“你爹被万箭穿心时,手里还攥着这绺头发。”
他突然击碎祭坛暗格,三百颗颅骨倾泻而出。辛夷的银簪扎穿掌心——每个天灵盖都刻着她的乳名,最深那道刻痕是她幼时顽劣划伤父亲书案的笔迹。
子时的蛊笛催动血池沸腾。辛夷的剑锋刺向萧珩心口时,池底突然伸出森森白骨。阿姐的腐尸攥住她脚踝,蛆虫从眼眶簌簌而落:“宁儿...为何不救我们...”
“你阿姐的舌头是我亲手拔的。”萧珩的蟒尾鞭缠住辛夷脖颈,“她说要用最后口气告诉你——灭门那夜,昭明公主的銮驾就停在辛府后门。”
血玉突然映出幻象:白芷的母亲头戴九凤冠,将襁褓递给浑身是血的辛父。太后心腹提着染毒的匕首,正刺向啼哭的婴儿。
辛夷的剑势凝滞在幻象前。萧珩的鞭稍扫落她蒙面巾,金镶玉甲套刮过下颌旧疤——那是她十岁刺杀失败时留下的。“你以为白芷为何能活到现在?”他捏碎血玉,露出内层暗藏的虎符,“太后要用昭明血脉炼长生蛊,你就是最好的药引!”
祭坛震颤的刹那,白芷的银甲骑兵撞破山门。她扯落宫绦,心口金龙纹在血光中游动:“本宫以昭明帝血脉起誓,今夜要这炼狱焚尽!”
萧珩的剑尖挑开她衣襟,却在触及金龙纹时灼出青烟:“难怪你每日要饮孔雀血...”他忽然掀开血池暗板,辛夷父母的遗骸在绿焰中浮沉:“看看你护着的是什么东西!”
白芷的银簪突然刺穿自己掌心。血珠坠入阵眼时,金龙纹化作烈焰焚尽蛊虫。她在火海中抱住坠落的辛夷,任火星舔舐后背:“你爹的绝笔...藏在虎符暗层...”
辛夷的虎符在火中裂开,露出染血的信笺。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宁儿,昭明公主托孤时,在你心口种下反蛊......”
“好一对亡命鸳鸯!”萧珩的狞笑震落梁上积灰。他捏碎最后一块血玉,祭坛开始塌陷:“可惜你们活不过今夜!”
白芷突然咬破辛夷后颈,混着蛊血的吻印在断月纹上。金龙烈焰冲天而起,将三百蛊人焚为灰烬。她在辛夷惊愕的目光中扯开衣襟,心口反蛊纹路与断月纹严丝合扣:“十五年前我娘种蛊时,就把你我命数捆在一起了......”
地宫崩塌的轰鸣中,辛夷看见父亲颅骨上的刻痕在火光中重组——竟是白芷幼时在冷宫墙角的涂鸦。萧珩的嘶吼逐渐被乱石淹没:“你们逃不出......太后早就......”
暗河出口的月光惨白如骨。辛夷背着昏迷的白芷涉水而行,腕间银铃缠着染血的发丝。水中倒影里,她后腰的断月纹正渗出血珠,与白芷心口的金龙纹遥相呼应。
“当年你娘剖开自己心脉...”白芷在她耳畔呓语,“把昭明皇室的反蛊...种进你爹托付的婴孩体内...”
辛夷的泪砸在水面,惊散成群的血蛊。她终于读懂父亲绝笔的深意——白芷从来不是仇敌,而是辛家军以全族性命护下的,最后一道生门。
边关驿站的桐油灯芯将烬未烬,昏黄的光晕裹着细雪扑在窗棂上。辛夷望着白芷睫上凝的霜,忽想起幼时在塞外见过的雾凇——阿姐总说睫毛挂霜的孩子能梦见故人,可白芷的梦里,怕是只有血与火。
她蘸了药汁在帕上虚虚勾画。笔尖悬在寸许处,迟迟不敢落下。那人苍白的面容陷在狐裘绒毛里,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薄冰。三日前在雪崩中,白芷用身子替她挡落石时,血染透的素纱中衣下,心口的金龙纹已淡得近乎透明。
“冷……”
白芷无意识蜷了蜷身子,一缕散发黏在汗湿的颈侧。辛夷的指尖鬼使神差地追着那缕青丝游走,从微颤的睫梢到淡青的血管,最后停在渗血的唇畔——那里还留着蛊毒发作时咬破的伤口。
“别死。”她忽然用剑尖在冰窗上刻字,霜花簌簌而落:“你欠我的债还没还清。”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酒气撞破寂静。守将踉跄着踹开驿站木门,貂裘上沾着北狄特制的狼髀骨粉。辛夷的剑锋挑开窗缝时,正听见他打着酒嗝狞笑:“……辛家军的骨头……埋在鹰嘴崖……”
白芷的银针破空而去,却在触及铁甲时迸出火星。守将突然暴起,腰间的弯刀劈向药炉:“哪来的耗子敢偷听!”
辛夷旋身将白芷护在身后,剑鞘扫落的炭火映亮对方耳后——淡红的断月纹渗着蛊毒,与血池中那些行尸如出一辙。
“景和十七年……漕粮改道……”染血的密信从守将怀中滑落。白芷的指尖抚过"辛家军通敌"五个朱砂字,忽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萧珩"的私印上:“当年你父亲押送的军粮……被换成浸过蛊毒的黍米……”
辛夷的剑尖抵住守将咽喉,却在看清密信背面的阵图时僵住——那是父亲独创的七星连弩布局,本该随辛家军葬在鹰嘴崖。
暴雪压垮马厩时,辛夷正用雪水替白芷擦拭心口。金龙纹淡得几乎消散,蛊虫在皮下游走的痕迹却愈发清晰。“别睡!”她突然咬破自己手腕,混着蛊血喂进白芷唇间:“你说过要亲眼看着我复仇……”
白芷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她摸索着扯开辛夷的束胸,染血的手指点在后腰断月纹上:“这道疤……是反蛊的阵眼……”
辛夷浑身一震——八岁那年萧珩烙下这疤时,曾说这是“祛病的良药。”而今那扭曲的月牙竟与白芷心口残纹首尾相衔,宛如一把撕裂天地的弯弓。
守将的尸身突然抽搐,耳后爬出血色蛊虫。辛夷的剑尖挑起虫尸,在雪地上勾出父亲绝笔中的暗语:“宁儿,昭明血脉可破阵……”
辛家旧冢的积雪深及腰际。辛夷劈开冰封的墓碑时,剑柄上缠着的发带突然断裂——那是白芷昏迷前从袖中扯出的,浸着两人交缠的血与蛊。
青铜匣中三百封家书倾泻而出,每封火漆都印着狼首吞月纹。辛夷颤抖着展开最旧的那封,父亲的字迹被血渍晕开:“宁儿亲启:昭明公主托孤那夜,为父在你心口种下反蛊……”
白芷突然呕出黑血,染红匣底暗藏的羊皮卷。北境布防图上,父亲用朱砂圈出的鹰嘴崖旁,赫然是萧珩与北狄可汗歃血的图腾。
“你爹……咳……用七星连弩阵换了我的命……”白芷的银簪插入青铜锁孔,机关弹开的瞬间,三百张弩机设计图随风翻卷:“萧珩要的不是辛家覆灭……是让这图纸永不见天日……”
五更天的暴雪吞没了狼嚎。辛夷将白芷裹进狐裘,忽见远处雪幕中亮起蓝羽箭的幽光——那是萧珩亲卫独有的淬毒箭。
“接住!”白芷突然将虎符塞进她掌心,反手拔下银簪刺向心口:“用我的血……启阵……”
金龙纹在雪地游走,三百张弩机图突然浮空拼合。辛夷看着白芷在阵眼中渐渐透明,忽然扯断腕间银铃:“要死一起死!”
箭雨破空的刹那,青铜匣中的家书突然自燃。火焰勾勒出父亲临终前的幻影,他握着辛夷的手拉满弓弦:“宁儿,射穿那轮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