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漫长。
只是如果仔细聆听,可以隐约听到一些痛苦的、压抑的喘息声和令人牙酸的钻刻骨头的声音。
——声音来自于观众席。
只不过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雾,让人不禁怀疑是错觉。
离晓却格外敏感,就在他刚要开口时,灯却这时终于亮起。
他正好盯着观众席的方向,看清眼前景象后不禁抽了口气。
叶祝和顾栖闻声也望了过去。
——只见短短一次黑灯,观众席已是一片血色。
没有致命的伤痕,但是所有的观众的头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处像是被刺穿一般的血窟窿,有的甚至已露了骨,脖子上都有一道泛着红的勒痕。
有的观众七窍流血,不知还有没有呼吸,大睁着眼睛半靠在座位上,嘴角不自觉流着涎水。
“什么情况?”离晓低声,“我们的奖励,他们的惩罚?”
说完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荒谬。npc怎么会有惩罚?而且理论上在这种局势下观众应该是刀俎,而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
叶祝摇了摇头,也有点想不通:“按理说刚才那次幕间应该有一场苦战。”
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观众不可能不再出手。
正常来说,他们应该会像之前那次幕间一样,走下观众席,群起而攻之。
顾栖轻飘飘开口:“那就得问问那位飘忽不定的幕后导演了。”
回复他们这段讨论的依旧是沉默,菲耶尔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但是舞台布置照常进行。
舞台重新拉回了他们的注意。
十来只身着正装的木偶排着队走下了舞台,在观众席前排落座。
那些应该就是这场审判的“裁判”。
依旧是维尔赛思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
他换了身西装,看起来崭新体面,胸口别着一枝新鲜的玫瑰,那红玫瑰的色彩像心脏一样鲜艳。
这一次,他终于微抬起了下巴。
安分站在一边的顾栖看见维尔赛思眼里的光彩,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还算争气。”
他缓步回到观众席一排中央的位置,微微仰头看着维尔赛思,宣布审判的开始。
“诸位久等了,相信不少人都对这件热点事件十分感兴趣。”
“那么,我作为本次审判的主持人,在此宣布……”
“审判开始。”
“首先,请‘受害者’,维尔赛思,叙述你的陈词。”
维尔赛思深吸了口气,平视着宾客满座的观众席,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姓狄拉克。”
这短短一句,在一瞬沉寂后,如平地惊雷,炸起千层浪。
“我没听错吧……狄拉克?”
“那不是……之前因造反覆灭的那个贵族?”
维尔赛思好像没听到下面的窃窃私语,他努力忽视掉自己周遭的一切声音。
这是他最后找到的方法。
“父亲死后,母亲改嫁,我和哥哥被送去了孤儿院。”
“是爷爷——威尔收留了我。”
“他教我魔术,天天出去在街头表演,我可以声明,在他尚在人世时,我从未在家中发现任何与挪威顿魔术团有关的东西,爷爷也从未和我说过。”
下面议论声渐渐放大。
“谁能证明!”有人喊道。
维尔赛思神色不变,他冷静地说:“没有人可以证明,但我相信我的记忆。”
相信他的记忆。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十分荒谬无理的答案,但是对于维尔赛思来说,这已经是他拼尽全力、穷尽所有后才艰难说出的一句话。
他已经近乎分不清真假,被那个人点明后,他选择相信最后的直觉。
这时,出现了近乎灵异的现象。
——在维尔赛思说出那句话后,全场寂静。
没有人笑出声,没有人再放肆大声议论。
当维尔赛思将视线投向那十几只木偶,他突然感觉鼻头一酸,心脏像窒息一样疼痛,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紧张干涩。
他竭尽全力,声音颤抖:“但是,爷爷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着——当他给我带来麻烦了,就打开它。”
他原本没有想起来这封信的存在,因为他当时就认为爷爷的意思是不要让他打开这封信——他怎么会给维尔赛思带来麻烦呢?
“爷爷确实来自挪威顿魔术团……准确来说,爷爷其实就叫挪威顿。”
“他告诉我,他从来远离魔术团,也告诫我远离,就是因为,他被‘家人’背叛过。”
……
致我最亲爱的维尔赛思:
虽然希望你永远不会有打开这封信的机会,但是当你看到了这行字,肯定说明那些我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没错,他们说得没错……孩子,我本来叫挪威顿。
但是那些胡编乱造的谣言,我要在此做个澄清,维尔赛思,我相信你会用到这份陈词。
从小我就跟你们这群孩子说过,我不会进魔术团——准确来说,是再进魔术团,我也希望你尽量避免进一个魔术团。
但我之前从来没和你们说过原因,就是因为不想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开荒谬的谣言,无论是我,还是你们这些孩子,都过不安生。
或许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我之前在魔术团栽过跟头,就怕你们走回我的老路,狠狠栽一个跟头。
没错,维尔赛思,挪威顿魔术团,最初是我创建的。
我们几个喜欢玩魔术的毛头小子,不是很熟但是经常一起在街头玩点魔术赚钱,其中有几个攒起了钱,我们脑子一热,就建起了这个魔术团。
至于为什么用我的名字,自然是因为你爷爷本领最强,那几个家伙在这方面从来不敢和我争第一。
刚开始势头是好的,我们收的钱不多,招了很多外头的人来,魔术团也逐渐壮大,观众越来越多。
后来……你或许现在应该也听说了,挪威顿魔术团那些背地里的腌臜事。
源头,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起的。可能是最初的那几个人的本心在利益里变了味,又或许是招进来了几个利欲熏心又足够残忍的人。
这也有我的责任,我太过信任那些和我并肩作战的家人们,从来没怀疑过他们,也没怎么注意魔术团内部的变化。
他们是背着我干的这些事,欺压、贿赂、折磨、杀人、抛尸,当我听说这些事,我也险些被暗杀。
但其中的参与者是有我曾经的“家人”的,他在这个小团体里位高权重,放了我一马,念在“旧情”,给我了一笔丰厚的钱,放我离开。
维尔赛思,你常说自己懦弱自卑,应该没想到你爷爷也是这样的人吧。
我没有告发他们……我一个人,没人听得见的,只会招惹杀身之祸。但这些说到底其实都是借口,我确确实实是个懦弱的人。
或许是为了赎罪,我成了老威尔,收养了你,帮助了许多孩子。
但是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心结。
如今有人因为我找上了你的麻烦,只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了。
说我与挪威顿魔术团有联系,参与利益链,拿的都是黑心钱,残忍冷漠,不过是个伪善者。
维尔赛思,即使懦弱,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这些年我捐出去的每一分钱,为孩子们带去的每一份礼物,我问心无愧。
挪威顿魔术团最初确实是我的心血,但是在我的职责疏忽下血液都成了黑色,这是我认下的罪行。
但是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最多……只能说我缺心眼吧。
太过信任别人,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维尔赛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之前就跟你说这句话吗?
我相信你现在也已经有了“家人”,对吧?我说过,你和我很像。
不管我怎么劝,你肯定会建一个魔术团,这是你的初心,就像我当年那样。
那群我救助过的孩子,都会成为你的家人。
他们可靠,你们熟悉彼此,你们不会重蹈覆辙。
而你太自卑了,维尔赛思……你最致命的弱点在于怀疑、不信任,你经常不信任别人,甚至不相信自己。于是,你的记忆经常会出现差错,你只能把一个最可靠的东西当作锚点,才能正常生活。因为这个,我之前还焦虑过,等我死后,你怎么办。
但在这群家人的陪伴下,我相信你会逐渐改观。
如果你仍踌躇在真与假的界限上,闭上眼,听听你内心真正的声音吧。
你要学会信任,如果没有任何外物可以死死抓住,就抓住你自己吧。
你的记忆,就是真实。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句告诫……或许这样说显得我有些自大,但希望我在死后仍能在你的黑夜里再做一回灯塔。
永远爱你的爷爷
落款不是老威尔,不是他的本名挪威顿,而是一个维尔赛思最熟悉的那个称呼——爷爷。
“抓住你自己”。
如同溺水的人抓不到任何外物,在极度的自我怀疑下,没有人可以证明你的认知是真实,灵魂几近陷于虚无。
那就相信自己吧,哪怕“世界”都在与你对立。
你至少可以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板,仰起脸感受阳光的温度,切切实实确认自己的存在。
这也是一次面对绝望的孤注一掷——走向灭亡还是拨云见雾,将于此时见最终分晓。
“‘受害方’陈词完毕。现在,请维尔赛思的熟知起立,请你们进行最终裁决——维尔赛思是否清白。”
顾栖沉稳的声音响起,他的态度难得端正。随着声音落下,一束聚光灯配合地打在了观众席的一角——那一处角落坐着饰演“家人”的那一群木偶。
维尔赛思怔怔地望向那边,憋蓄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在他眼中,那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容,看不清表情,但占满了他的心脏。
没有机械化的声音响起,相反,整个剧场中渐渐回荡起了一些细碎又飘渺的声音,像是日常的寒暄,来自不同的音色,却饱含着同一种情绪。
……
“维尔赛思哥哥,谢谢你带的糖果!威尔爷爷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别担心,维尔赛思,爷爷说不想让我们进魔术团一定是怕我们被人欺负,那我们就自己干,把爷爷教的魔术发扬光大!你的魔术本领最强,人也最好,大家都希望你来当团长,众望所归!”
“团长,看看你的黑眼圈,你太累了……有时候放松一下吧,大家都会帮你的。”
“嘿,维尔赛思,你喜欢佩丝吧,这么多年的兄弟,早看出来了,你到底在等什么啊,快去表白啊!没看出来佩丝也对你有意思?”
“扣下扳机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维尔赛思。”
“你不过是遭人利用,魔术团的覆灭本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极度的悲伤下扭曲了一切,是吗?”
……
感激,鼓励,心疼,无奈。
“咚”。一声闷响
好像实在承受不住,台上的青年跪了下去。
压抑哽咽的声音被放大,青年掩着面,不知究竟是哭还是笑。
……他赌赢了。
随着那些熟悉的声音渐渐远去,木偶哗啦啦倒下,本就虚假的生命被抽离。
聚光灯下,观众席的那个角落空茫茫的,没有人。
“你醒了,维尔赛思。”
就像电影的结尾,这句话落下,灯光慢慢暗了下去,照着青年的那束光最后才慢慢消失,泛着微光的轮廓模糊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