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属于维尔赛思的这场独角戏迎来圆满的终结时,戏幕的导演却身处暗潮汹涌中。
“菲耶尔,不解释解释?”
白发的年轻男人已回到属于自己的席位,十二席坐满了人,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或带猜疑,或像是看好戏。
刚才开口的是个体材健壮的男人——安烈,之前正是他提出了“祂”重新出现的迹象。
“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吧,我们不靠谱的菲耶尔,”一个有着卷曲红色长发的女人懒洋洋开口,语气意味深长,“你总是把任务当作儿戏,因为这个办砸过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就是,要不是【首席】几次护着你,你早就从这个位置上消失了。”有人附和。
“这次重要的机会,你还搞砸了,怎么说?解释解释?”
黑洞的人很少有机会进入世界见到天庭的人,可能是因为世界的主要掌控权还是在天庭那里,而黑洞,则更像是黑客一样的存在,若世界的裂缝足够大,他们才有可能乘虚而入。而他们一般制造崩坏,只能远程进行一些因素的控制及诱导。
那个挂着头戴式耳机的冷漠青年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始终没开口。
菲耶尔神色不变,靠在座椅上,暂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
他也习惯了这种情况,就算回答了也会被众口纷纭堵回去,还是要等主事人发话他才能开口。
最终,喧闹在两声叩击中停下。
所有人看向了长桌尽头那个位置,浅金头发的精灵族显得神圣端庄,虽然微微垂着眼,但反倒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菲耶尔,说说你的收获。”
没有质问,没有罪责,只是轻飘飘问了句“收获”。
席上许多人都暗咬着牙关。很多人都怀疑菲耶尔与沙利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毕竟以菲耶尔这放荡性子,所有人都公认他不知勾搭过多少人,勾搭上【首席】,可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菲耶尔微微抬了抬头,姿态颇有些像恃宠而骄的猫,他柔声投下一个重磅结论:“应该是祂。”
一瞬间,气氛紧绷了起来。
这下没有人再有玩笑的心情,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过去几百年,天庭和黑洞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和对峙。
自祂消失,天庭受到重创,已失去与黑洞当面对峙的能力。因为天庭仍存在几位几位难搞的麻烦,而且【十二席】现在换了一位谨慎神秘的【首席】,他们也并没有起过直接打上天庭门口的心思。
黑洞生产崩坏,获取熵值以得到力量。而天庭公司的职责是帮助被拨离正轨的世界重返正轨,阻止它因崩坏走向异化和消亡。
天庭公司一直不变的最终目标,便是彻底摧毁黑洞;而黑洞,也一直在暗处蠢蠢欲动,妄图吞噬天庭。
而现在告诉他们——祂要回来了。
这预示着几百年的平衡即将被打破,表面的和平即将被撕裂。
“不过祂现在还不完整,只是一具残躯。”
菲耶尔却没有一点严肃的神色,语气淡淡的:“不过劝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打趁其不备的注意,他的身边可是跟着天庭最大的两个麻烦。”
“离晓,和顾栖。”
过了几百年,那件巨变的具体信息已经很少有人知悉。但这两人的名字黑洞不可能有人不知道。
这两人都与祂有许多牵连。前者他们不知来历,而后者,则是黑洞几百年前追踪的“通缉犯”。
黑洞曾以抓回顾栖为目标,可现在因为那场巨变,顾栖已失去被黑洞利用的价值,现在他们的头等大敌还是那位曾近乎颠覆一切的神明。
再者,顾栖一向被保护得很好,他们很难找到裂缝追踪他,基本上都会被某种力量强行阻挡。
但这不代表他们对这两人掉以轻心,他们都是天庭公司的硬茬,他们一直以来忌惮的对象。
至少三四位【十二席】联手,或者经过缜密的布置,才有可能置之于死地。
沙利叶微微点头,温声道:
“菲耶尔说得对,我们应该谨慎行事。”
“诸位无需惊慌,也不必意气用事。”
下面没有声音,他们对这种温吞的腔调已十分熟悉。对于这位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来说,语气越是温和,手段越是狠辣。
沙利叶一直敛下的睫毛这时微微抬起,露出一双铂金的浅色眼睛,好像神圣不可亵渎,说出的话却无一点神性的影子——除了冷漠。
“别忘了,我们是棋手,而不是棋子。”
“布下一张结实的大网,引猎物自己走进陷阱,难道不应比亲身下去猎杀更有趣么?”
沙利叶杀人从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诸位认为呢?”
长席一片死寂,首席无形的压迫感已至上空,无人敢忤逆这位看起来脆弱好说话的精灵族。
——没人可以承受沙利叶受到“刺激”的代价。
十二席就这样在静默中达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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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没有系统提示,没有报幕。在场三人知道,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最终的结果。
最终,舞台的灯光终于重新亮起。
出现在舞台中央的,是刚才那场戏幕主角的扮演者,或者说——真正的维尔赛思。
不是楚思,不是莱恩,他就是完整的维尔赛思。坦坦荡荡地立在灯光下,面对眼前的现实。
台上的维尔赛思换了一身衣服,那是他们曾看到过的“团长”的装束,但是并没有戴上面具,他神色从容地站在舞台上,已然没有了刚才戏中显露出的青涩。
接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谢幕礼,复抬头看向观众席,最终将目光落在站在舞台侧面的几人身上。
叶祝在这一瞬的对视中捕捉到了维尔赛思眼中的一抹痛色。
维尔赛思的目光最后撞进了叶祝那双清透的眼里,他猛地一怔,目光在那双眼上停了许久。
那位神秘的魔术师,实在太干净了——这是他过去对他的全部认知。
干净到有些荒芜,有些孤寂。
相比他自己始终的懦弱彷徨,那位魔术师的眼睛始终清明,只是没有任何温度。
自他突兀地在挪威顿魔术团出现,直到他被外力束缚,押入地牢,成为一个存在于恐怖传说里的类似美杜莎的存在——“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会疯掉。”
他都像一个远远的影子,虚无缥缈,一碰即碎,无人可以靠近。
可在他新的记忆里,那人却好像有哪里变了。
他变得鲜活,变得生动,他不再冷冷清清一个人站在“台上”——好像有了血肉。
不止是他,还有他的那位“哥哥”,也不像他印象里那样高高在上,而是好像只是端着个架子,内心却实际柔软又复杂。
而他自己,在这最后的最后,经历无数个日月的浑浑噩噩,终于在那遥远的呼唤中睁了眼。
现在,他将击破那层蒙眼的薄雾,哪怕眼前满是断壁残垣,他不应再错下去。
维尔赛思看向观众席。那里有人面色痛苦,有人目光呆滞,有人露出诡异的笑容,有人展现内心最丑恶的欲望。他知道,那大概都是谁的手笔。
这都是梦中人们的面孔,沉沦其中,陷入无尽的长夜。而现实的白日下,他们却皆是形销骨立,好像一把腐朽的枯骨。
他默了一会儿,从衣服内侧的贴身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反光的东西。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圆镜。
叶祝立刻认出了那个他们所需要的最终道具——【逆转之镜】。
上次见到它,还是在刚进副本遇到楚思时……想起当时场景,叶祝不免有些内心复杂。
当维尔赛思拿着镜子看向他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闭上眼,感受着眼中那股有一丝透凉的灵力,指尖附上眼皮,手上慢慢凝结出了一面与【逆转之镜】一模一样的镜子,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圆镜。
他缓步走上舞台,在刺目的灯光下,将镜子递给了维尔赛思。
他没有自己去完成这最后一件收尾。他想,这是属于维尔赛思的舞台,自然该由他终结一切。
维尔赛思接过了镜子。他站在舞台中央,微微抬头看着观众席,忽然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就像每次演出时那样。
“各位女士先生们,相信大家还意犹未尽,所以,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带来一个小彩蛋。”
柔顺的金发在灯光下像漂亮的铂金,碧眼闪烁着碎光,热烈又从容,耀眼夺目。
他轻快地走向舞台角落,捡起一块破旧的红布,遮住手上的两面镜子。
“来,让我们一起倒数。”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但他的声音清亮,响彻在剧院中。
“三。”
“二。”
“一!”
他猛地揭开红布,手上的两面镜子已然消失,与此同时,背后遮掩舞台背景的红色巨幕好像突然被强风鼓动,卷起无数尘埃,渐渐抬升收束。
巨幕后渐渐出现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在上面灯光的照射下,好像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与此同时,众人都看向了观众席。
那群魔乱舞的景象在幕布抬升时渐渐消失,无数张狰狞的面容在同一时刻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了困惑和无措。
有些人看到了舞台上的景象,捂住了嘴。
“……那是什么?”
“上帝!笼子里的白鸽怎么变成了……心脏?!”
“那是……血?!怎么还有骨头!”
有些人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已经惊吓到失声,捂住了脸。
他们脸色蜡黄,有些甚至瘦得皮包骨,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幻境里,他们从不会饥饿,或许他们在梦里吃的珍馐,在现实中只是一堆土块石砾。
舞台上那些残破的道具,几人早已见过。
所以当时,离晓会反胃。
遍地红色的鲜血像碎花一样绽开,干枯的骷髅倒在道具的角落,笼子里关着已经失水的血肉和心脏。
这是吃人的梦境。
这时,维尔赛思的声音打破了下面的骚动。
“女士们先生们,虽然有些不可置信,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下面一静,梦里的记忆自然保留着,他们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想对你们说一句——”
“欢迎回家,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我无意推脱责任,这一切的确因我而起,但是在自戕之前,我想以自己的经验,送给大家几句忠告。”
“这不是说教,不是遗言,只是几句自白,献给这个世界上或许和我一样受到困扰而痛苦的同伴。”
下面的观众沉默不语,他们静静地看着台上这位青年,好像在默然观看一出戏的悲剧结尾。
“不论何时,你们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就算没有任何外物可以抓住,那就抓住你自己吧。面对无限的未知之海,无需将价值抛掷在虚无的尽头。”
“你自己,就是真实。我们每个人鲜活的当下,便是价值。”
“我们为什么期盼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因为,我们知道,新的一天照常开始,我们将迎向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而不是在梦中放空,坠入无底的温柔乡。”
“即便真相鲜血淋漓,我们终究要面对它。”
“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勇敢的生灵。”
维尔赛思微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句最后的祝福。
他捡起脚边一块尖锐的铁片。
叶祝瞳孔一缩,就要上前去阻止。
可维尔赛思动作更快,他干脆利落地划破了劲动脉,最后,像一只坠落的蝶一般,释然地,倒了下去。
一片新鲜的血液绽开在木色的地板上,金发凌乱地遮住了他的眼睛,碧色的眼渐渐黯淡下去。
叶祝一个踉跄,差点跪了下去,被后面一只有力的手扶住,拉到身边。
“别忘了,死亡不一定是终结。”
声音贴着耳边响起,听着好像是一句安慰,叶祝偏头看向他,却见顾栖垂着眼,好像只有余光落在他身上,手很快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