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筱只能转头去重新盯着光球，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刚才没注意顾栖那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看来这位天天看着游手好闲的乐子人，果然也没那么简单呢。”

虽然她早就认识顾栖，但似乎却从未窥见过他的整片真心。

他们最多只能算关系近一点的同事，因为叶祝这个共同的老大，才阴差阳错结识到一块去。

看起来没个正形，实际上这层若即若离的感觉下，鲜少有人敢说与他交好。

好像只有叶祝一个人，总和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无论何时，两人总在同频上。

属于顾栖视角的光球像故障了一样，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视野里只剩下叶祝一个人。

画面里有一种割裂的感觉，明与暗边界分明，互不侵犯。

整个如黑洞一般的漆黑背景中，只有叶祝一个人是明晰的，是纯黑空间里唯一的突兀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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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有这么长？”

叶祝背着离晓走了好一会儿，纵是体质强化了也有点累了，估计也是受精神污染的间接影响。

虽然他对自己的判断有八成把握，但走了这么久还没到，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夸大了。

「但你，从没说过假话。身为一个魔术师，却从没“骗过人”。」

「所以——他们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提示：眼见为实。」

叶祝猜测，他的眼睛可能和其他人的不大一样。

这条提示，或许只针对他。

后面的人没搭话，叶祝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人还在。

顾栖跟在他后面，看见他转头，笑了笑，带着点调侃：“累了？”

“要不我来背会儿？”

叶祝：“……”

傻子才会应个“要”。

要是他不是这个语气，叶祝倒可能真会怀疑有鬼了。

他自己也是失心疯了，顾栖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他都不习惯了。

一有这个念头，叶祝不禁心头一跳。

太可怕了……

不过这一个小插曲也让他稍微放松下来。

有一个人走在他后面，走了这么久也没说过什么，给了他一定的信心。

顾栖再乱来，现在这个关头应该也不会故意捉弄他。

其实有顾栖在旁边也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浑身有股临危不乱的气质，好像天下都运于掌中，这种表现也会感染周围的人，让他们都认为面前的危机不是什么大事。

看似永无止境的走廊终于走到了尽头。

——但是，尽头，却是一处悬崖。

叶祝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去。

下面没点灯，只有一片漆黑，像是吞人的万丈深渊。

“前面没路了。”叶祝皱眉，放下离晓，让他靠着自己。

顾栖停在了他旁边，偏头看他。

叶祝余光瞥见顾栖的样子，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你怎么了？脸怎么白得和个鬼一样。”

顾栖的脸色有点过于苍白，好像没有一点血色，颈边依稀可见一点青色的血管。

刚才远看还没有注意到，这下一看，顾栖现在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像陈放了几天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

视线移到他的眼睛，叶祝刚才还没那么不镇定，这下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你的眼睛……怎么了？”

被半藏在长睫下的眼睛里，是一片黯淡的浅灰色。

顾栖没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叶祝看得出来，他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不想回答。

他试探着伸出一只脚，作出要往前走的样子。

顾栖竟直直地也要往前走，马上要一脚踩空在万丈深渊。

叶祝一把拉住他，猛地把他拽了回来。

看来也看不见了。

“到底怎么回事？”叶祝凝视着他的眼睛，逼问。顾栖却半垂着眼不再对上他的目光。

不想回就装聋作哑耍赖皮，在这种时刻也是故技重施。

关键是他也拿他没办法，叫人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顾栖。”

他难得沉声叫了全名，顾栖还是不应。

叶祝沉默地盯着顾栖，也拿不准他到底是听不见，还是不想答。

或者两者皆是。

最终，他转过了头，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

顾栖此人本就有许多秘密琢磨不透，明面上是他的导师，实际上又处处隐瞒若即若离，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他又为何揪紧不放呢……

只因为……他们那莫名其妙的缘分？那失去的前缘？

可是，前缘……与今世何干？

他最后认输一样转过头。

这下，身边两个都靠不住了。

要走出幻境，只有面前这一条路。

带着繁厚的思绪，他抱起了离晓，决绝地一跃。

他听到紧随在他身后的迅疾风声，但也不甚在意了。

……

阴冷，幽闭。

刚才坠落的感觉像极了在梦中一脚踩空，猛然惊醒，睁眼便是另一番景象。

却不是从水中被打捞出来，意识重获新生的感觉。事实上，恰恰相反。

窒息，黑暗，深渊。

冰冷麻痹了触觉，浓稠的水流堵塞了感知。叶祝睁大了眼也看不清水中的景象，一切都昏暗无比，光怪陆离。

渐渐地，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祝突然发现：

这水……好像是暗红色的。

像是血液被稀释的颜色。

他脑中警钟大作。

虽然他们脱离了幻境，但不意味着这里就是安全的。他作为“神”，水下长久停留自然不是问题，但这里，还可能有别的危险存在。

而且，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冰湖”。

他适应了环境后，四周环顾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同行两人的身影。

他的心沉了下去。

离晓说得对。这位位列“十二席”之一的菲耶尔，就是喜欢给人微弱的希望，最终再给予绝望一击的恶劣性格。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

“有活人来啦……”

叶祝凝神，大约辨认出了声源的方向。

那是一种呓语一样的声音，好像是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让触觉渐渐回流，朝那个隐隐约约的声源游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但与此同时，叶祝感觉到了越来越多黏稠的视线。它们都在紧紧附着在他的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攀上他的身体，把他往更深处拽。

“那个人有动静了？”

“我们的机会……终于要到了吗……”

渐渐地，叶祝听到的声音里掺杂了一种“狂喜”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像被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包围。

忽然，他手中变幻出一柄银色利刃，直截了当地往身上划。

“撕拉”一声，是什么东西被划破的声音。

随之，没有一丝预料，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啸。

叶祝好像隐约听到了几句咒骂，与此同时，身上的束缚顿时轻了很多。

可是，他的衣物却切实地被划破了，锋利的利刃用灵力化成，甚至划破了皮肉，腰际附近出现了一条血线。

有点难办。叶祝皱眉。

要除去这些东西，也必会伤及自身。

什么恶心东西。

不过他也很快便下了决断。

过一段固定的时间就划一刀，直到手脚被压制沉重到行动困难的地步再去处理，这样能尽可能将损失降低到最低。

虽然仍是受到损失的笨办法……但他现在也无暇作多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布满伤痕，伤口被冰冷的湖水浸泡，隐隐作痛，渗出的血融入了暗红的湖水，仿佛浑然一体。

终于，声音放大到了耳旁。

“是来带他出去的人吗？”

“这样正好，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出去！”

“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了……”

窃窃私语已变得清晰可闻，在耳边嘈嘈切切地响着，仿佛交织成一张大网。

事实上，叶祝确实看见，身周渐渐出现了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那些影子是浅色又灰败的，在血红的背景下格外显眼。

随着影子越来越清晰，叶祝看到了一张张无血色的脸带着狂热诡异的神色，一具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无知无觉地垂软着，好像没有知觉一般。

像一群死去回来索命的恶鬼，一具具受尽折磨后被遗弃的尸体沉在水底。

叶祝脑中警钟大作，敏锐的直觉让他不安起来，浑身神经紧绷，紧盯着周围那些东西的动向。

但那些躯体动也不动，翻着眼白直对着他，个个咧开嘴，将嘴角歪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呆呆讷讷的，木偶一样。

突然，包围圈开了一个口子，有一些影子退开让出了一条道。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像诱人的蛊惑。

“来吧……我们会带你去找你要找的那个人。”

“作为交换，赐予我们自由。”

不知不觉，一个荒谬的契约未经一方同意便立了起来。叶祝却只一言不发，走向他们让开的那条路。

在这个环境下，不清楚对方的实力，而且他的状态也不好，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要找的人”？是指离晓和顾栖吗？

不对。叶祝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刚才这些东西说，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而他们口中“他要找的人”，是他们一直以来出去的希望。所以，那个人，肯定也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难道还有隐藏的npc？镇静如叶祝，现在也有些烦躁——这个副本已经够乱了。

一层层白花花的影子沉默地从他面前如潮水一般退开，像是卑躬屈膝，为救世主让出一条重返天堂之路。而他们，将紧随其后，与祂一同上天堂。

叶祝游到道路尽头时，过了不久，但是好像经过了漫长的几个小时。

他能清晰听见他愈重的心跳。不知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加之刚才的一波消耗，他的身体状况在变得越来越差。

当他抬眼时，心跳猛地一跳，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让他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一种情绪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似是紧张，似是无措，又像是……愧疚。

道路尽头，被那群黯淡的影子围着的，是一座纯黑的棺椁。

它被钉在湖底，安静得出奇。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静默下去。

那一圈影子像是在为棺椁里的人默哀，而叶祝，怔怔地停在了原地。

……

“……你干什么？”

“……”

“你……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还给我……”

“你知道吗？你碰到的那些麻烦，基本都是我的手笔。”

“一直以来，我从不信这世上有彻底干净的一个人，毕竟人性本恶……直到认识了你。”

“刚开始，我以为你会是我的同类。”

“……没想到，你反倒让我变成了你的同类。”

“嘘，忘记吧，迄今为止所有的肮脏、所有的险恶，从来就不应该、也不可能近你的身。”

“……对不起，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