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离晓僵硬地盯着高高王座上斜靠着的那个人,咬牙切齿。
“怎么不能是我?”
身着华服的顾栖挑了挑眉,显得整个人更为居高临下。
“混蛋!”
“我真的很好奇我曾经做过什么,能让你惦记到现在还不消气。”
“我要退出副本!”离晓没回答这个疑问,瞪了一眼他,“这次算你运气好,没心情和你打架。”
前者是对系统说的。
「十分抱歉,因该副本特殊性,已禁用所有员工的主动技能,无法使用技能【过客】。」
“……”
离晓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慢着。”顾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离晓脚步稍顿。
“你之前说过我们有几百年前的恩怨?”
“哈,你还敢提?”离晓冷笑一声,“你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一身轻。”
“我说过,不管是两三百年前,还是更早之前,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你这个神罢了。”
他特意加重了“神”这个字的读音。
他从来没有详细说过这段恩怨,好像就是单纯看不顺眼的小孩子一样的直接厌恶,但又好像过命的血恨深仇。
提到顾栖的失忆,他常常带一丝讽意,却总不会讲到深处,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总是欲言又止。
察觉到顾栖的异常,离晓转过身,狐疑地打量着他。
“怎么?皮痒了?”
顾栖看到离晓这幅样子,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离晓堂堂一个让别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在他的视角里,却总像个不成熟的小孩。
小孩的情感最过简单,爱憎分明。
没有弯弯绕绕,从不将就,不肯让自己受一分委屈。
倒显得有些可爱。
“没什么。”
顾栖遥遥与他对视。
“只不过,最近见到了一个可能曾经认识的人。”
离晓瞳孔骤缩。
他一反常态,踉跄了一下,大跨步从殿尾跑了过来,连上数级台阶。
旁边的侍卫见状,腰间佩剑纷纷出鞘。
顾栖挥手屏退了那些紧绷的侍卫,注视着眼前显得有些狼狈的离晓。
“……是谁?”
“反应这么大?”顾栖笑意未散,“看来我猜对了。”
“你什么意思?”
“我目前只是猜测他与我失忆前的事有关,并不确定你们认不认识。”
“看来你也知道一点内情。”顾栖指尖轻轻点着冰凉的黄金扶手。
他有个习惯,说话时手上闲不下来,总爱做小动作,显得心不在焉。
“他也在这个副本,你可以确认一下。”
顾栖其实也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离晓反应这么大,倒是真有可能探出什么来。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两个曾经认识的人同时失了忆,擦肩而过时形同陌路,却像命定一样回过头,觉得他好生眼熟。
这种情况,需要验证,只能找到曾经有可能同时认识他们的第三者。
人人皆知系统对离晓极为宽容,他又常常神出鬼没,像个真正意义上能在空间各处自由穿梭的高维度个体。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就像几乎没人知道二百五十年之前的事一样。
好像都被强制消除了记忆。
就连陆忻,只能说对他两百五十年前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却不能说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模模糊糊的说辞,也不知是和离晓一样故意不提,还是像其他普通人一样被模糊了记忆。
顾栖一顿。
因为他看到了离晓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微微发红。
自他与离晓打交道以来,就从没见他有过这幅姿态。
“……他在哪?”
离晓很艰难地问道,声音有点哑。
“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顾栖和叶祝的【共感】只能在部分时候获取对方的感知,一般是在受到伤害时会传递痛感。
只是上个副本里顾栖钻了空子,把这条连线当作了远程沟通的方式。
当然,同一条规矩不能多冒犯,上次刚罚过,这次也不大好再犯,所以他也没打算再用这个功能。
这会儿进了副本后他也还没和叶祝取得联系。
不过对这个不用让人操心的学生,他也不着急,反正【共感】可以告诉他对方有没有遇到危险,等到必要时再想办法取得联系。
这次正好碰上了离晓,顾栖本意也是利用他去探一探那个议论中经常出现的“魔术团”。
他处于这个位置,反倒不好方便行动。
这个副本有些特殊,确实不能硬来。
“不可伤害无辜者”。
这条规则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就是断绝了硬来的可能性。
有些人看起来行为异常罪孽深重,必然算不上无辜者。
可是这是个精神污染副本。
他犯过再大的罪孽,也不一定是他的错。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被污染了,精神短暂的被蒙蔽了——他甚至可被称为受害者。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是无辜者。
因为顾栖知道,污染的源头来自崩坏,一个高维空间的外来物。
如果副本被打上了“精神污染”的标签,大部分罪责只能全然归咎于“崩坏”。
他刚刚旁敲侧击了解了一下背景。
根据侍卫的态度,魔术团那位神秘的团长应该是几乎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
即使礼节上显得低人一头,但其实权力现在全在魔术团手里。
崩坏的源头落在魔术团,他们以“魔术”的手段控制着几乎所有人。
因为他们可以调动观众的情绪,将观众的想法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引导。
大家都已经习惯相信谎言,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完美无缺。
另一边,离晓只感到脑海里一片模糊。
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回响。
……
“如果我回来了,他应该也认不出我了。”
“也好,那些爱恨纠葛,如今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他的感情,这下全忘了,我们都干干净净。”
不知那个人自己有没有听出来,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他很少有情绪波动,这种状态,就好像一个长久封在壳里的人第一次猛然对上了外面的天光。
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想显出自己一瞬的“软弱”。
“那就……这样吧。”
最后,好像不知能再说什么。他看见那人朝他点了下头,一个简单的告别。
只是这场简简单单的告别,无人能肯定有没有再会之期。
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去,仿佛哑到现在的他,狠狠撕开了扼着喉咙的酸涩感,大吼出声。
“那傻逼认不得你我第一个揍他!”记忆里,他眼睛通红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让你死命护着……他认不出,我来认!”
不知是不是幻听,离晓好像听见那个千百年没怎么笑过的人轻笑了一下。
忽然起了一阵风,呼啸而过。一个淡淡的字湮在了风里,被忽然刺目的光亮盖了过去。
但就是传到了他耳边。
“好。”
……
他走了以后,离晓应该是天庭公司里剩下的唯一一个知道所有往事全貌的人了。
离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言不发出了宫殿,又是怎么裹着黑衣在巷间游走
“他可能在魔术团。”
虽然离晓讨厌顾栖,但知道他不会故意骗自己。
他一路伪装打听,摸到了魔术团的地址。
但魔术团把守森严,只有表演时才开放。
下一次表演时间,就在今晚。
那是献给统治者的特别演出,据说会有特殊环节出现。
这次表演赚足了观众的好奇心,票已经售空。
这里的人最珍惜魔术团表演的入场票,不可能从原住民那里得到。
但统治者会去。
离晓按捺住心里生发出的一点别扭。
都到这份上了,离晓,想想。
是他自己的面子重要还是他重要?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顾栖说得模糊,但一定是一位“故人”。
他得去。
离晓咬了咬牙,死死盯着魔术团门口那片拉紧的帷幕。
他猛地一掉头,化成一片黑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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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祝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扶着,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他用手触碰四周,触到了坚硬的四壁,这应该是一个密闭的箱子
他对魔术不甚了解,但“大变活人”这个魔术许多人都耳熟能详。
如果要动手脚,就是能让变走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魔术失败,但“魔术师”的目的达到了。
他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魔术不是魔法,他相信这不会真有这么玄乎。
更重要的是,他直觉夏花不会这么快动手。
他觉得她刚才那番威胁更像魔术师所擅长的“虚张声势”。
这里应该是秋季,外面的空气中带着薄薄的凉意。
但封闭的箱子里十分闷热,叶祝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烧焦的味道。
按理说这种气味应该非常明显,但在箱子里就是隐隐约约有这种味道,好像是陈年累月沉淀了很久,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他听到了轮子滚动的声音。
箱子在被推着走。
他被放进去后,夏花倒是不再有声音,四面一片沉寂,仅剩下底部轮子轱辘的响声。
神秘感被烘托得刚刚好,加上一点紧张,一点怖人。
没过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箱子被搬动到了地上,叶祝在里面感受到一阵颠簸。
“场地已经准备好了,大人。”
箱子外,传来那个恭恭敬敬的男声。
“下去吧。”
“我们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观众尽快落座。”
“请牢记:不要眨眼。”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空的剧院里回荡。
就是这个地方。
夏花的目光落在最前面那排特殊的位置上。
那是给统治者或贵族坐的位置。
最中间那一个,就是那个统治者在那场表演里曾坐过的地方。
恍惚间,空荡的剧场仿佛高朋满座,顶上蒙灰的水晶灯当时也不似现在这般破旧,闻名全国的大魔术师于台上亮相,引得全场欢呼喝彩。
他们大多只是慕名前来,殊不知自己将见证历史。
其实这场谋杀并不是没有活路。
只是他和夏花想象中一样愚蠢,没有找到那条生路。
夏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那条生路……或许是因为养母说过的一些话吧。
每次当她离失去完全的良知还差一线,脑海中都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
她有一双温和又沉稳的眼睛,但在她见到她的最后一面,那双眼睛里盛满哀伤。
但直到最后,里面的光亮还是沉静的。
“夏花,生如夏花之绚烂。”她唇边有一条血线,殷红的颜色在干枯的唇色上格外显眼。她轻声贴在夏花耳边说。
最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力道很轻,却推得脸色苍白的女孩一个踉跄。
砰!
又是一弹,直中她的胸口。
她终于失了气力,最后一句话轻得如同耳语:“夏花,不要忘了,后面还有一句……死如秋叶之静美。”
她倒下得无声无息。
……
夏花又无知觉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
最后,她牵起了唇角。
好像已经练习了无数遍,她挂上了一个最得体的微笑。
就好像面前坐着满堂观众。
这是一场特殊的返场表演,就看这位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神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