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安全的计划

饺子最开始确实有考虑过直接六个人一起大摇大摆地走出城门的可能性。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都没能对怪物大师管理协会的权利建立起准确的认知，蓝星上的各方势力在他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无比错综复杂，相互制约合纵连横，管理协会在某些地域权柄滔天，但在另一些地方，就宛如并不存在于当地政府的外交范畴里一般——例如奥古斯，或是猩红森林，再或是青岚大陆。同样，管理协会似乎也不会太多关注那里发生的事。而今那些号称以天下为己任的怪物大师们，多数也不过只是一群略为强大的凡人罢了。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们所瞭望的无垠霄汉，最终大多也只是归于了瞭望。

卡加兰是另一种，既不与管理协会有过度的外交交流，但也并不全然忽略管理协会的存在。饺子认为这与卡加兰的地理位置有着很大的关系，毕竟管理协会虽然不是一个国家，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以北之黎为据点的。以北之黎为中心发散出去，绝大部分位于琉方大陆的政权都不得不与怪物大师有所交集。

从某些程度上而言，北之黎的十字基地还有些像是做赏金猎人的雷顿家，只不过任务大多都是从怪物大师管理协会派发下来的。十字基地的声誉与师资力量如此强悍，与他们和管理协会过于亲密了的关系密不可分。

饺子不相信卡加兰会为了贝儿冒险和管理协会闹翻，他甚至不觉得他们会愿意把与十字基地的关系搞僵。最多投诉投诉他们四个，最差的情况就是十字基地被迫让他们退学，然后管理协会为了弄清楚饺子的事把他抓去做研究。

再倒霉一点，他被抓后急火攻心的帝奇丧失理智要带着整个雷顿家和他们的朋友们一起攻打怪物大师管理协会及其下的研究机构，可能说不定还会捎带上食尾蛇的人一起，干脆一举摧毁掉这个粉饰太平的乌托邦——好像听上去也没那么糟糕。

“所以，”狮子堂双手抱胸靠在墙上，“这次的计划是什么？”

他还不知道饺子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他们与他爷爷兵刃相向的场景了，他甚至还在推测大圣王到时候会帮谁。奇怪的是，饺子倒是一点也没怀疑过狮子堂会站哪边——凡是牵扯到感情的事情，越是置身事外的人看得越清楚。

“我们可以就这样带着贝儿从正门走出去吗……”饺子疲惫地揉揉脸，把面具戴回去，抬手去系脑后的结，“我觉得他们不会盘查的，真的，我——”

帝奇给了他一个“可以了不要说了”的手势，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扫了一圈众人：“不走正门，我们翻城墙出去。消息传到皇宫还需要点时间，诺亚森领主做出决定也需要时间，现在动身，还来得及。”

“但是我们如果被守卫看见了，有没有可能他们事后盘查会发现是我们出手帮的忙？”赛琳娜蹙眉，担忧和焦虑同时写在了脸上，“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我们就需要隐瞒身份，”狮子堂也罕见得看上去有些为难，“问题是现在是白天，如果我们的变装太过显眼了的话，说不定也会给守卫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我们不用变装，”饺子灵机一动，自言自语般地复述道，“我们不用变装。”

·“命运般的无可奈何”

“你就是想看我穿女装，”饺子身侧的“女孩”黑着脸咬牙切齿地低语倒。

“啊对，我就是想看你穿女装，”少年果断承认了，笑得极其欠揍，“这叫什么来着……命运般的无可奈何？”

“这叫‘等我们出城了我就把你打一顿’，”帝奇拉了拉帽檐，落下的阴影遮住了脸，却恰到好处的把金色的假发露出来，“所以动作快点。”

饺子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探头出墙角去看卡加兰城门旁巡逻的士兵，确定对方人数在预计范围内后就退了回去。他靠在墙上，双手做喇叭状，大喊道：“破星之子！破星之子在这里！”

然后，帝奇就那样单手拉着帽檐冲了出去，在饺子面前掀起了一阵微风，金发在阳光下飞扬。

约十分钟前。

“我们不用变装。如果贝儿伪装成我们五个人之一，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城，我们什么也不用做。”饺子解释道，“我们只要带着她出去就行了。直接从正门出去。她和我们一起走，守卫不会仔细盘查身份，我们来时五个人，走时也是五个人，他们没有理由起疑。”

狮子堂了然：“暗渡陈仓。”

布布路眨了眨眼，一脸“我没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的表情。

“不尽然。我们还要偷梁换柱移花接木，”饺子接口道，“还得有人扮成贝儿的样子，吸引守卫的注意力，顺带把我们的嫌疑撇干净。并且，还不能被发现身份或是被抓住。”

“而且同时也得是贝儿能轻易伪装成的人，”赛琳娜思索道，“不然如果贝儿这边被一眼拆穿了，我们还是会被发现……”

帝奇眼皮一跳，抬脚就想跑：“我觉得我们现在直接走也是来得及的”

饺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大概主旨就是帝奇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选择：身高身量都相近，论敏捷度，他是绝对不输布布路的，还比布布路要谨慎多了，更何况他刚刚追着贝儿跑了半天，肯定比他们都要更熟悉卡加兰的环境……反正就是，没有帝奇的帮助他的计划绝对不可能成功，他们想要无伤撤退就只能靠他了。

帝奇表示我们还可以不用他的计划，也可以不强求无伤撤退。饺子一时竟哑口无言。

他好像无意间不慎落入了“追求完美”的诅咒中，忘记了其实不论是略有遗憾还是失败都是可以接受的。到达成功的路有很多条，也很长，并不是在一开始摔了一跤就意味着失败了。反败为胜的机会多的是，若是陷入死局，我们还能掀了那命运安排的棋盘，不做那方寸之间的一枚棋子。

男孩看着他，叹了口气。

“我会帮你。”

我会帮你追求完美，我会帮你达成目的——我还会帮你意识到你并不需要一个完美的结果，当你失败的时候陪你一同寻找翻盘的机会。

若你要违抗天意，我必死生相随。

·功利主义

饺子的计划里，帝奇那边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是自然的，为了确保贝儿能够安然离开卡加兰并不被守卫发现，他们这边的伪装肯定是做的越完备越好——不仅是布布路他们需要全员到场，就连巴巴里都坐在甲壳虫后座和他们一起走了。

于是饺子都没来得及目送帝奇（以及他后面跟着的一群追兵）消失在卡加兰的小巷里，大姐头就已经把甲壳虫车开到路边刹停，招手示意他上车了。他也没再回头看，翻进后座，半靠着巴巴里，一手搭在车沿上，神色凝重地看着车外。

贝儿被埋进了金狮浓密的鬃毛里，戴着大姐头临时粗制滥造的假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帝奇平时做的一模一样。赛琳娜发动甲壳虫，车上的五人都十分沉默，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地一言不发，看上去如临大敌。贝儿紧张地摩挲着巴巴里的鬃毛，低声嗫嚅道：“对不起。”

饺子坐的近，自然是听见了她的话。布布路和狮子堂身体素质强悍得离谱，也没有错过，但饺子率先开口了。

“知道功利主义吗，”他转过头来，却没有看她，而是遥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门，“就是，世间的一切正误都是基于结果的。如果就结果而言这件事给大部分人带来了痛苦，这件事就是错误的。反之，如果给大部分人带来了快乐，或者受到正面影响的人比受到负面影响的人多，那么就是正确的。”

贝儿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饺子还是没有转头。

“它以生命趋利避害的本能为基础原则，是最‘科学’的道德评判方式，因为这只是简单的算术题，不过是加减与比较大小的事情。它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衡量战争正确性的评判方式——但是它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它默认众生平等。意味着，你的生命，你所爱之人的生命，和与你无关的陌生人甚至仇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杀死一个陌生人拯救十个陌生人，似乎问题不大；但杀死你自己去拯救十个陌生人，可能只有布布路干得出了；而如果是杀死一个朋友去拯救十个陌生人，恐怕连布布路都做不到。”

他们已经很接近城门了。守卫数量比寻常要少，显然是大部分都去追“破星之子”了。

“所以功利主义要求的这个条件，人是做不到的。”饺子在面具下叹了口气，“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个条件与它的大前提相悖了——人在趋利避害的同时不可能做到众生平等。而世间的一切评判与决定，都是人做的。所以这个评判方式无法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应用，因为我们举头三尺没有神明。”

他们轻易地通过了守卫的盘查，大姐头开着甲壳虫驶向了城外的荒漠。

“按功利主义的标准来看，你做的绝对是错误的，”他终于转过了头，轻轻笑了一下，“但是我不相信功利主义。我不喜欢看结果，我只看动机。你的动机中没有‘我要杀掉所有的卡加兰人’这个想法，你只想要救人，所以你的所作所为，我可以原谅。并且我也不认为，你做的一切有罪孽深重到要被烧死的地步，不过我们救你只是为了避免你死于愚蠢的预言，并不是说你就不需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贝儿有一种预感，虽然她还没有坦白，但是饺子其实早就知道了飞尼的存在，和干旱的真相。

女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