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尚是昧旦之时,谢萋出巷子后不见赵祁身影,左右两条分岔,不知该往何处去。
赵祁步伐大,走的急,谢萋又怕跟太近了被他发现,谁知还没离家就跟丢了,两岔路道边都摆起了浮铺,食物香味混合飘荡,在其中,谢萋捕捉到了一股独特的发油香。
她细细闻嗅分辨,发油香在左。
她追着香味小跑,终于看见赵祁身影,她悄悄尾随,跟着赵祁一路出了城,城外地广人稀,遮挡物少,谢萋和赵祁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走了约有十里,赵祁进了山。
谢萋跟不上了,索性放慢脚步,反正她能闻出来赵祁在哪,天色已亮,山中鸟雀啁啾,草木清香,枝叶上还挂着露水,阳光透过林木枝丫照射下来,晶莹的露珠折射出梦幻的光彩。
谢萋抬头望天,天上云霞艳丽鲜红,真是漂亮,今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她闻着赵祁身上的香味继续往山上走,刚开始山中还有山道,慢慢过渡到人踩出的野径,后来却都是野草被野,不见前路。
她闻见赵祁的香味在这边,可前方无路如何走,况且,这怎么看也不像有人曾走过的样子。
她相信她的鼻子,也相信她的眼睛,一定是有她不知道的道路她没发现而已,谢萋将衣角撕成布条,绑在了棵低矮枝条上。她沿着野草丛先向左行,没有发现,折转而回,又往右探。
可是无论任她如何细查,也没发现条道来,谢萋咬牙,直接就往草里钻。还好晨起天凉,她穿的厚实,丛野草丛中走过,也不怕被扎,她回头望,神奇的一幕发生,她走过的地方野草原本往两边倒伏,但此时竟然都又回正,像是无人走过。
她知道她走对了,赵祁也一定是这样走过此处,才能不留痕迹的。她继续往前,隐约能看见野草从边界了,她心中欢喜,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出草丛,可是望见眼前的景象却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眼前坟包座座,上插着白色的清明吊,看残旧的程度应该也至少是去年的了,有的坟前还摆着些祭拜的香烛、果品,让谢萋惊呼出声的是那些坟包周围堆了一具又一具的森森白骨,有的只剩头颅,空洞洞、黑幽幽的眼睛望着谢萋,她不禁后背发凉。
她听见骨堆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野狗从白骨堆中迈步而出,它喘着粗气,眼睛放光,口中流着涎水,似是看到了什么美味大餐。
谢萋咽了咽口水,深呼吸,她在心中想,是自己跑的快,还是它跑的快。如果没跑过它,大不了被它咬口肉,先跑吧!
她提起裙摆利落地拔腿就跑,野狗立马追上来,谢萋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奔跑声,心中想,以前有佛祖割肉喂鹰,以慈悲心感化对方,她谢萋看了这几年的佛经,烧了几年的香,虽是被迫,也算是机缘,果不其然,今天她谢萋是必须也做次舍肉喂狗的义举了。
突然,她感到一股滞空感,脚下虚浮无物,她整个人往下直坠,她惊慌地想抓住什么,却都抓空,她仰面朝天,砰地一声后背着地,野狗追到洞边,见无路可下,无法只得退去。
谢萋呻吟着坐起,还好这洞底是些枯枝烂叶铺盖着,泥土潮湿,否则若是碎砖乱石,人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洞约有三个她身量这么高,她伸手摸了摸洞壁,都是些一拔就能拔走的草茎,也不能让她借力攀爬。
谢萋坐下靠着洞壁,开始呼救:“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喊累了,歇一会又接着喊,她想既然有这么个陷阱,那说明肯定有人,而且她是跟着赵祁来的,至少赵祁就在这,应该能来救她。
谢萋喊了停,停了又喊,嗓子都喊哑了,也喊累了,她决定换一个求救方式,她摸了摸身上,掏出火折子,将枯枝聚成一小团,吹亮火折子,将其点燃,希望有人,或者赵祁能看见这边的烟雾,来救她出洞。
可就在谢萋点燃枯枝堆,烟雾腾腾往上飘时,乌云蔽日,光亮被遮住,谢萋心中堵得厉害,应该不会下雨的,明明今日天气这么好,不会的。
谢萋不爱许愿,她只相信自己,因为她知道她的愿望没有灵验过,就像这一次,雨还是落了下来。
先是一滴,两滴,然后接二连三无数雨滴落下,终于汇成了暴雨崩落,火堆被浇灭,腾出最后一丝烟雾,谢萋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声音还是不断灌进她的耳朵中,钻进脑中折磨她。
女子的惨呼声,刀子扎进肉里的声音,尖锐的笑声,暴烈的雨声,十岁的小谢萋孤独无依,看着她的娘亲将一个女人杀死在地,又将刀尖对准了她,她忘不了那死了的女人脸上的无助与恐惧,也无法忘记娘亲脸上冷漠的恨意。
谢萋打起精神,她要找些事做,她看见残破的衣角,叹了口气,小声对她的衣裳致歉,道:“真是对不住,又得委屈你了。”手中撕下好几块布条,揪起块湿泥,用布条裹住。
将湿泥包成团,布条打结后留了一截长尾巴,谢萋甩了甩,不会散,她依法多炮制了几个,拎着布条尾将布条甩了上去,希望能有人看见吧。
泪水和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暴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谢萋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听见头顶有声响。
“汪!”原来是狗啊,如果这只狗真饿了,想吃她的肉,就会主动往下跳,她也不必抬头看了,雨声中,谢萋隐约听见声叹息。
突然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还好找到你了。”谢萋猛地抬头,是赵祁。
她扑上去抱住他,在雨中默默流泪,赵祁猝不及防,眼中茫然,双手不知所措,最后轻抚她的后背,两人谁也不说话,在雨中静静相拥。
头顶又传来急促的几声汪汪叫声,赵祁皱眉往上看,谢萋被这叫声唤醒,轻轻推开他,侧过脸不看赵祁,哑着嗓子道:“我们上去吧。”
赵祁点头,抓住从洞口垂下的树藤,这树藤一端被他固定在了树上,伸出一手给谢萋,道:“抓住我的手。”谢萋将手放进他的大掌中,她的手冰凉,而赵祁的手却是那么热,她紧紧抓住他的手。
赵祁拉住树藤,脚蹬洞壁,拉着谢萋一跃而起便出了洞,双脚落在地上,谢萋像是还未反应过来,手依旧与赵祁拉着,洞口边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嘴里叼着谢萋撕下来的布条,见赵祁上来,兴奋地扑到他身上来,谢萋将手撤走。
赵祁伸手揉了揉小黄狗的头,将它嘴里叼着的布条丢了,道:“今天你可立大功了,回去给你吃顿好的。”他看谢萋,谢萋把脸转了过去,就是不看他。
“你蹲下。”谢萋呜咽的声音传来,赵祁蹲下,谢萋冰凉但柔软的身躯靠了上来,她在他耳边道:“你背我,行吗?”
赵祁嗓子发紧,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他只能点点头,稳稳地将谢萋背起,谢萋嗓音从耳边传来:“你能和我说说话吗?说什么都行。”赵祁清了清嗓子,在雨中讲起了今天怎么发现她不见了,又是怎么找到的她。
赵祁嗓音轻柔,发现不见谢萋回应,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他加紧步子,身旁的小黄狗也小跑跟着。
他今早上山找白术拿药,之后回家都快到正午了,还不见谢萋出来,虽然谢萋起的晚,但是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个点过,赵祁想也许是她昨日没睡好,今日就多谁会儿,所以也不去叫她。
他洗手做饭,将饭菜摆上桌,去敲谢萋的房门,不见应答,他感觉不对劲,将门打开,空无一人。
莫非早去了张嫂子家,他去问张嫂子,张嫂子道:“谢姑娘没来过,早上她不是跟着你出门了吗?”
“跟着我出门了?”
张嫂子道:“是啊,我还奇怪呢,你走前边,也不等等她。”赵祁点头道谢,转身便往山上来。
问寨中巡逻的兄弟,却说不见有女人来过,他正焦躁之际,突然见黄多多口中叼着个布条子,眼熟得紧,正是谢萋的衣物,他点点布条子,递给黄多多,黄多多叼着布条便跑,来到了谢萋绑布条之处,又往另一处接着走。
赵祁看见好几个碎布条子,散落在周围,黄多多对着一个洞坑“汪”一声,赵祁急步赶到,看见谢萋就坐在洞中,不言不语,如果不是细微的呼吸,看上去就像具死了的尸体一样。
赵祁心中莫名一慌,他瞥见根树藤,绑好后跳下洞中,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化为一句侥幸之语。
谢萋抬头后便扑了过来抱住他,他还是能从那一瞬即逝的瞬间看见谢萋红肿的双眼,他想知道她为什么哭,谢萋很勇敢,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打不倒她,可是她又为什么哭呢。
他不想问,他要等到谢萋愿意主动告诉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