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情
杨策走了,他回了宁王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世子妃来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宁王很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发生了什么。
宁王次子杨庭玩了一天回来,听说自己从小崇拜的兄长从昨晚回府后一直关在书房里,一日夜了。小妹杨安也在闺房里听说了这件事,跑到东院看望。
“大哥啥情况?”
杨安摇摇头,“听说嫂嫂来了他都不见,可真是发生大事了!”
“啊?”杨庭大叫,凑紧门缝,啥也看不见,里面黑漆漆的,“父王知道吗?”
杨安又摇摇头,“父王这几日一直在宫里,都没回来。”
“那咱们要不要去告诉母妃啊?”杨庭有些犹豫。
“你们在干嘛呢?”两人正扒在门缝上往里看呢,背后传来世子妃李雪竹的声音。
两人转过身,发现宁王妃就站在李雪竹身旁,身着素衣,手拿佛珠,赶紧上前来规规矩矩行了礼。
宁王妃慈祥的点点头,并不亲近也不苛责。
有丫鬟前去叫门,杨策听到宁王妃来了,终于开了门。丫鬟进来掌了灯就退下了,世子妃拉着杨庭和杨安也退下了。
“母妃……”杨策红着眼行了礼。
“好了,过来坐吧,”宁王妃转了圈佛珠,“听雪竹说你昨晚从挂月山庄回来,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看着他颓废的模样,笑着轻轻斥责,“看看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哪还有世子风范。”
杨策眼睛更红了,宁王妃虽不是他生母,也极少出院子,可对他们这些儿女还算周到,从不苛待。“您也知道挂月山庄……”
宁王妃点点头,“知道你心里苦,便有什么就问吧,别憋在心里。”
看着宁王妃慈祥的模样,杨策有些犹豫,总觉得这些事对于宁王妃来说,太过残忍。
“唉……”宁王妃看着眼前才及冠不久的青年叹气,杨策和宁王真的很像,不仅样貌还有性格,都是看似冷峻,实则悲悯,“有些事过去太多年,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真相……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能是哪样……杨策低下了头,不愿直视宁王妃充满佛意的眼睛。
“她在挂月山庄里也很苦,这么多年不能亲自照顾你们……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因果,你莫要太执着。”
“母妃……你知道……”杨策抬起眼,眼睛猩红。
宁王妃点点头,伸出带着佛珠的手轻抚杨策的头,想到二十多年前自己刚嫁到宁王府时的模样。她那时候了无生意一心求死,新婚当晚宁王亲自将小小的杨策放到她怀里,那小小的孩子才一岁不到,睁着眼睛看着她笑的开怀,稚嫩的小手抓着她发冠上的流苏摇来摇去。
她抬头看向宁王,心存感激,再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颤着手抚上他细软的头发,就如今天一般。
“你长大了……”宁王妃收回手看向烛光,宁王从未对不起她,有些事不该让子女们一直误会下去。
二十多年了,恍如隔世。“……我父亲曾任职驻南使节,南国地域虽小但百姓富庶,没有北国这样多的繁文缛节,我自小便在市井中长大……”
杨策感觉宁王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一定很怀念那段时光。
“一次外出,有落石滚落,惊了我的马,眼看前方就是悬崖,千钧一发之际有剑客路过救了我……他从北国而来,给我讲我从未见过的家乡……我们相爱了……”
父亲任职结束归期已定,两人说好一起回北国,剑客就远远的跟在他们回北国的车队后面,在驿站落脚时,他会在山林间吹响横笛,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来她窗前为她送上一束鲜花。那时她觉得再没有人比她幸福,父亲向来开明,一定也会祝福她。
可是!
父亲发现这件事后,勃然大怒!
她才知道,原来这一趟回去除了父亲任满回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联姻。族中想和皇室结亲,选中了她,父亲素来孝顺,又愧疚于在外多年没有机会侍奉父母,自然对长辈们的安排言听计从。
那是她和父亲第一次发生冲突,他们争吵激烈,一直持续到京里的一封急信到来——祖母病重。父亲再不犹豫,带着她日夜疾驰回了京城,不到一月就确定了她的婚事。
严绅倒台后,大皇子和三皇子相继被惩处,战功赫赫的六皇子杨照势力渐起,前途无量。族中对于这次联姻积极重视,他们知晓了剑客的事,命人抓来了剑客,在她房门口刺瞎了他的双眼,以剑客的性命威胁她就范。
父亲不忍,答应她只要她安心嫁人,便放剑客离去。
“就这样,我嫁给了你父亲……他给我容身之所,照拂我的族人……策儿,宁王是好人,他不欠我……”
杨策看着不知何时开始流泪的宁王妃,“可是,他既然娶了您,却还……他……”
宁王妃制止他说下去,“是我们商量好的,在你四五岁时,我在护国寺上香时又看到了他,他瞎了眼,带着个小女孩,远远的我见他被小女孩牵着去买糖葫芦,蹦蹦跳跳的,笑声仿佛都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日日在佛前祈求他安康,就那一眼便觉得此生无憾,我唯一的心神都已远去,留在府里的不过一副躯壳,于宁王,我不是好妻子,于你们,我不是好母亲,策儿,是我对不住你们……”
“不会的,母妃,不会的,”杨策扬起头安慰宁王妃。
自己的故事已经讲完,宁王妃笑的温柔,“策儿,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不要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
杨策嘟囔着低声问出心中疑惑:“那她为何不认我?”
宁王妃转了转佛珠,说出一句佛语,并不回答。杨策自小就聪明,这时不过就是被心中执念困住,所以看不清眼前事。待静下心来,自然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母妃,我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母妃。”
宁王妃点点头,杨策便问:“二弟是您……”
宁王妃摇摇头,“庭儿、安儿都是你最亲的弟弟妹妹,莫要多想。”
杨策的眼里终于涌下泪水,宁王妃轻叹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杨庭和杨安还在院子里缩头缩尾的往房里偷看,李雪竹远远的站着,看见宁王妃出来才走进行礼。
“母妃。”
“去吧,去陪陪他。”
“是。”
李雪竹进屋后,杨庭和杨安更不安分了,想跟着一起进去。还好宁王妃喊住了两人,“今日月光不错,便陪我去喝杯茶赏赏月吧。”
“是。”两人规规矩矩行了礼,一步三回头跟着宁王妃出了院子。
易十三和萧韵偷偷查了一个月,终于引起了朝月夫人的注意,一日上午,兰姑姑来亲自将两人喊去了朝月殿。
还是隔着那道珠帘,隐隐约约看见软榻上妖娆身影,易十三信了,岁月从不败美人。
懒洋洋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最近不忙?”
流云罕见的现身,和兰姑姑一左一右站在珠帘外看着易十三和萧韵,易十三倍感压力。早年间被流云教导剑法挨的“毒打”,在脑中浮现。
两人不敢言语,朝月夫人继续说,“易十三,谁给你的胆子?”
说的漫不经心,易十三却不敢敷衍,躬身行礼告罪。
“哼,这两年山庄依仗你们不少……”朝月夫人停顿片刻,“但是也别忘了……你们是怎么进的山庄!”
“十三不敢忘记”“萧韵不敢忘记”
天下悲惨女童数不胜数,却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山庄,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发誓,誓死效忠朝月夫人。
“是吗?”朝月夫人语气渐盛,“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否则……”
“是。”二人同声答道,不敢忤逆。
警告意图已经达到,朝月夫人不再纠缠。“易十三在山庄里好好反省一个月,不准出门,萧韵,明日启程去齐州鲁县,具体事情让兰姑跟你说。”
“是。”
兰姑姑领了萧韵去偏厅,易十三也告罪退出,却被流云叫住,带去了校场。
到了校场,流云抽出软剑,指着易十三,易十三脸色一变苦不堪言。
“流云师父,是夫人让你来教训我的吗?我知道错了,手下留情行不行?”
流云却并不回答,身形一动,剑指易十三面门。
易十三抽出软剑,匆忙应对,几个来回两人已对出几十招。
眼看易十三逐渐落入下风,流云却一改刚刚的攻势,换成另一套剑法。易十三见招拆招,从慌乱到疑惑又到欣喜,最后兴奋不已,眼看日光渐盛,两人才停下。
易十三气喘吁吁,流云也吞吐几次调整呼吸。
“流云师父,原来你要是教我剑法啊!”还以为又要挨揍,看来朝月夫人也没有特别生气。
“最新的。”
“嗯我一定好好练。”难怪朝月夫人让自己关山庄一个月,口是心非,故意吓她和萧韵。
“不要叫我师父。”说完就转身走了。
易十三看着流云娇小的身影走远,环顾四周一草一木,流云师父寡言,兰姑姑和善,朝月夫人清冷。山庄里的日子并不轻松,每个女孩子都要学会各项技能,懒惰会挨打会挨饿。
但比起在外面被恶意遗弃,被买卖,能用自己的能力谋生,山庄里的女孩们都很满足。易十三也是。
抬起头,看着烈日,易十三笑了起来。
有点想乞丐老头儿和瞎眼师父了,不知道他们投胎没有,这一世活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