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森的父亲因为涉嫌职务犯罪被纪委监委从医院带走,当着众多病人家属及医护人员的面,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周行森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结束一台复杂的心脏移植手术,缺水、饥饿与满身疲累都没能阻挡他奔向父亲的心,第一时间就回家了解情况去了。
陈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稳,朝家里打了个电话,却又得知连定国上午时分也出了同样的情况,说是家里老爷子正在活动,因为周行森的父亲在半个月之后就要升职,而连定国跟这件事脱不开关系,纪检委怀疑他收了周行森父亲的好处,于是一并带走问话。
家里保姆张妈说让她不用担心,说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问题不大,让她安心上班,空闲了也可以跟连战回家看看,说她又好久没回家里来了。
陈稳问起谷阳,张妈说她身子越发不好了,最近总是头晕,血压也不稳定,说你一个当医生的,要时常回来瞧瞧,又说谷阳最近心情不好,不肯去医院,请了家庭医生来瞧,她不仅不让人看,还大发脾气。
陈稳听出张妈的无奈,心里漫上愧疚,于是应是,说周末就回。
下午两三点钟,周行森从外面回来了,怒气冲冲闯进办公室的门,一脚踹翻了陈稳旁边的一张椅子,十分粗暴地将她从工位上拽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陈稳,我他妈当初真是瞎了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他妈怎么跟我说的?说你不喜欢他,说是他缠着你,搞了半天他他妈是你哥!你说,你他妈要真有种,你跟你哥乱/伦扯上我干什么?!”
陈稳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当时正坐在电脑跟前写病历,被他猛抓着胳膊拽了起来,疼得像掉了一块肉。现在面对着,又听了他这番话,脸都白了,血色完全褪去。
周行森又骂:“你自己说,你哥那个疯子找了我多少回麻烦,我他妈吭一声了吗?我他妈针对你了吗?胳膊都他妈把老子整脱臼了,女朋友也给我玩散我他妈都不跟你计较,现在这是做什么?整到我家里人头上了?陈稳,除了你们俩,全世界的人都是你们爱情的NPC是吧?你他妈要不要脸!咱俩的婚事你知道吗?真恶心啊,两个月前的事你他妈瞒我瞒到现在,你不会是真喜欢我吧?别恶心我了成吗!我告诉你陈稳,我他妈就是喜欢男的,喜欢畜生,都不可能喜欢你!”
话音落地,整个办公室除了他粗喘的呼吸,几乎针落可闻,其他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因为动静太大,门口还吸引了一群看热闹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往常肃穆整洁的医护走廊,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稳万万没想到,这件对她来说最为私密的事,就这样在这样公开得不能再公开的场合,被周行森当着她的病人的面给捅出来了。
而周行森那双闪耀着愤怒的怒火的眼睛,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是愤怒,他是太愤怒了。
临走之前,他甩开同事的拉扯,走上前拽住陈稳的领子,指着她的鼻子低头说:“要是我爸真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咬着牙,炙热的鼻息都喷在了她的脸上。
陈稳在他一甩手之后,几乎站不稳砸向身后的工作桌,上面的病历与片子哗啦啦撒了一地,都是她刚刚整理好的。
江正勇过来驱散了人群,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回她的桌面,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肩,说:“先回家吧,先休息一下,下午的手术有人能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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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稳在更衣室换衣服,往常总会热情跟她打招呼的同事三两成群在她身后悄声议论,都说周医生脾气那么好的人都那么生气,一定是她做了不好的事。又提起她上次被家暴的事,说下面都撕裂了,原来强/暴她的那个人是她哥,真他妈可怕。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
出了医院的门,外面艳阳高照,陈稳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给连战打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她无所事事,仰着脸又晒了会儿太阳,顿了顿,打给安娜,问她连战的去向。
安娜像往常一样礼貌地微笑,说:“连总正在办公室接待客人,香港那边飞过来的很重要的客人,手机或许静音。”
陈稳有点等不及,就说:“安娜姐,你能不能进去把电话给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安娜说:“不行,陈小姐,我没有这个权限,连总那边应该二十分钟以内就能结束,要不您再等等?”
“安娜姐,你给他吧,出了事有我呢,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就跟他说我生病了。”
安娜为难,但还是进去了,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一声:“进来。”
当着客人的面,安娜屈膝蹲在连战旁边,给他示意了一下手机界面,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陈稳的话。
连战扫了一眼,直接伸手挂断了,让安娜出去,说没有必要的事,不得再进来打扰。
说着又跟那个香港的客人长袖善舞地攀谈起来。
安娜出去之后给陈稳回了一个电话,陈稳知道后也没说什么,说了一句“麻烦了”之后,就静静地挂断了。
天上太阳有些刺眼,她叫了辆网约车去了老爷子的疗养院。
冯玉娴正在门口择菜,见陈稳过来也没有半分惊奇,把绿油油的菜叶子往篮子里一堆,笑说:“稳稳来了?你爷爷今天还念叨你呢。”
陈稳笑了笑,说:“娴姨,爷爷现在在哪儿呢?忙吗?”
冯玉娴素手指了指楼上,说:“家里来客人了,你爷爷正跟人说事呢,估计还得一会儿,你要是着急有事,我可以上去先帮你说一声。”
陈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麻烦你了娴姨,您帮我问问周家周行森的父亲周医生的处理情况行吗?”
冯玉娴丝毫不感意外,似乎早知此事,叹了口气,说:“还真是这事儿。稳稳,你要是只有这一件事,娴姨现在就能回你。你爷爷早留下话说了,说如果你来了就不留你晚饭了,让你去找你哥,说他现在也拿你哥没辙。”
陈稳一愣,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吗?
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如果不是被周行森骂了,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连战威胁她,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动真格的,甚至于速度还这样快。
陈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勉强笑了笑,说:“爷爷都拿哥哥没辙,我找他也没用,我等爷爷下来吧。”
冯玉娴又说:“稳稳,你哥这人你也知道,轻易不发脾气,很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是家庭和睦,很多自己不愿意干的事,他也愿意听他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的话。但是,稳稳,你哥要是真决心要干的事,板起脸来,这个家里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劝得动他。”
陈稳想了想,有些难堪,甚至于自暴自弃,说:“阳姨吗?可是我现在最不敢去见的就是她。”
冯玉娴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他对连夫人更多的是孝敬,是阳奉阴违。我说的那个人,是你。”
“我?”陈稳吃惊。
冯玉娴笑了笑,说:“对,是你,稳稳,你不要小看自己,你自己去找你哥说,比谁找他都管用。”
陈稳苦笑:“可是他不肯接我电话,他现在在生我的气。”
冯玉娴笑说:“你哥生谁的气都不可能生你的气,以前不知道你俩的事儿的时候我还纳闷,怎么都是妹妹,容容说话就不管用。而你,从小他就多关注你,连你中学时期带到学校的午餐他都亲自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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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定国已经回来了,在陈稳和冯玉娴说话的正当口,他打电话过来给老爷子报平安。
陈稳失魂落魄出了门,春天已至,园子里的一切都散发着生机,微风拂动,枯了一冬的枝杈都抽出了新绿的芽。
连战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一颗槐树下,人靠在车门旁等她,抽着烟,身姿挺拔,但稍显落寞。
陈稳走过去,连战把她身上的米色风衣拢了拢,一颗一颗仔细地系上扣子,说:“天气还冷,衣服不要脱得太快,春捂秋冻。”
陈稳抬头看着他,任他打理自己。
连战回视,眸中有悲伤的深情。
陈稳又往他跟前走了小小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陈稳伸手环住他的腰,连战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陈稳也不生气,也不质问,就这么轻轻地静静地抱着他,脸颊透过他身上沾满寒香的衬衫贴在他的胸膛上,传来温热的气息。
陈稳说:“哥,你真的很辛苦,是吧?”
连战一愣,没打量她是这种回应。在决定出手做那件事的一刻,他脑海中想过千万种她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
他心里有些没底,一时没敢讲话。
有时候,他真是怕了她。
陈稳推开他,说:“上车吧,哥,我有点累,想歇一歇。”说着,绕过车头从副驾驶位的那一边上车了。
连战心里真是翻山越岭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怕她又做什么他控制不了的事。
这么多年,他自诩了解她,却也时常摸不透她的想法。有时候很幼稚,有时候又很疯狂,疯狂到他面对时都有些崩溃。
“去哪儿?”
车子开出疗养院的大门,连战手里掌着方向盘,问她。
陈稳哧地一笑,说:“哥,你在问我吗?你不是一向有自己的规划吗?你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车子开去哪里,我的意见重要吗?”
连战被她一噎,呼吸里都有浅浅的怒意,“你倒也不必这么跟我讲话,我就是受够你的冷脸才会这样做。今天,要么就和,要么就分,你别来威胁我,也别来恐吓我,陈稳,我意已决,今天,你最好也别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来求我放过那些人。”
陈稳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地从身侧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连战正在开车,余光一扫,是一本暗红色的户口簿。车子急刹,后面紧跟的车辆差点连环追尾。
陈稳被安全带紧急勒住,才得以避免一头撞上前台。
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淡地将眼前的头发别在耳后,说:“哥,结婚只需要身份证和户口本就可以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