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北京,高楼依然林立,道路上的路况却比之平时松快了许多,车间距较大,超速行驶都不是问题。
一路上,陈稳就坐在车后排看道旁的街景,飞驰一般闪退。
连战坐在她旁边,回不完的信息,接不完的电话,都是这两天赶着给他拜年的人群。
陈稳忍不住打开自己的微信——她跟连战不一样,她的朋友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仅有的几个群里都是不甚相熟的同事在客气地拜年,偶尔收到几条私人信息,点开来看也是群发。
她又熄屏,无聊地再望向窗外。
连战在打电话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看她圆润的后脑勺,精致的五官,嫩滑的皮肤,和勾勒有致的侧脸。
说实话,平心静气地讲,她长得很漂亮,素净雅致的漂亮。如果在他旁边的时候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闭着嘴不说话就最好了。他现在顶烦她这张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的嘴,一张小嘴念念叨叨没完没了,随口说出两句话,扎得你心窝子稀烂。
拐进胡同,没几步路就到了家门口,有人来接,连战刚推开一侧的车门,却冷不丁被陈稳抓住了手。
“怎么了?”他回头问。
“我……”
“你怎么了?”
“我不想下去,我不敢。”她犹犹豫豫。
连战忍不住笑了一声,故意逗她:“怎么,不是你对我凶巴巴的时候了?这么大了,还是只敢在我面前横,羞不羞?”
陈稳不满地撅起嘴巴。
连战伸手捏住,凑近亲了一口,说:“别闹了,下来。”
“不要……”
“行,那你待着吧,我叫我妈过来请你。”
“你烦人!”
-
刚进家门,张妈就从院子里迎了上来,连战问:“门口那辆车谁的?”看着有点眼熟。
张妈“嗐”了一声,说:“陆家方怡姑娘的,今早被你妈请来说点事儿。”
连战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妙,下意识扭头看陈稳,但见她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一样与张妈说笑,挽着她的手臂盈盈款款,介绍礼品的作用,说用了有什么功效。给张妈逗得合不拢嘴。
连战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她就是这样,只会在他面前横,在别人面前,永远是聪慧机敏有理智。
其实这样他反可以感到安慰,他不会时时刻刻都陪着她身旁,她独当一面的本事必须得有,不然平白地挨了人家欺负,他天高皇帝远的也不是总能护住。
-
进了正厅,已经来了许多人,都正坐在椅子上叙话,桌面上摆满了瓜果甜品。长辈在叙话,小辈们就都拿着烟花和鞭炮出去了,一路走来,环绕着游廊,四合院的雪堆上插了不少昨日晚间燃放完的烟花棒杆。
“来了。”谷阳只说了这一句,从头到尾没再怎么看过他俩了,只顾着拿着手里的一方苏绣绣帕与陆方怡说话。
陆方怡的母亲是江南人士,有名的刺绣传承人,因此她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二。
连家二哥西装革履,刚踏进正厅就说要给大家派红包,小朋友们一拥而上,叫大伯的有,叫叔叔的有,叫舅舅的也很多。总之,手里那一沓厚厚的红包,转瞬间就剩下一个了。
连营冲她走来,说:“喏,小稳,给你的。”
“我也有?”陈稳惊讶。
“是呀,在哥哥眼里你还是小孩子呢。”
陈稳有些不好意思,“二哥,我都工作了。”
“工作怎么了,工作了也是孩子,二哥能一直发到你结婚那天。”说完他转身出去跟别人说话去了,只留下陈稳盯着手里的红包苦思莫名。
让她没想到的是,连战也准备了很多礼物,许多还是以她的名义派发出去的,引得一堆小朋友过来跟她说谢谢。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突然想起连战在来的路上教训她的那番话,他说长辈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家里还有一堆小朋友呢,你这脾气比小朋友还小朋友,让人看见了笑话不笑话?
想到这儿,她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引得谷阳回头看她,“怎么了,你这孩子,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陈稳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搭话,蓦地鼻头一酸,心底里窜上来一大股委屈,眼睛都染红了。
谷阳叹了口气,冲她招了招手,“来,过来来。”
陈稳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谷阳揉搓着她的手,说:“这么冰,怎么不坐得离炉子近一点。”又吩咐张妈,“拿个手炉来。”
陈稳委屈地说:“我还以为您不想理我了。”
她的眼睛会说话,闪着可怜劲儿的时候尤其让人心软,谷阳无奈叹了口气,说:“傻孩子。”
她把她拉到旁边坐下,说:“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一点对不住你,你就要记我的仇。”
“没有……”陈稳小声反驳。
“好了,一会儿就吃饭了,先陪我坐会儿。”
陈稳坐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扭头看对面与人说笑的连战,不知道他怎么能那么心无旁骛。他俩这种情况在这个家里其实稍稍有那么一点算□□诶,他怎么能跟没事人似的。
陈稳不禁抱怨,明明闯祸的是两个人,到头来被折磨的却只有她。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祝酒词满盈,一片其乐融融之象,陆方怡坐于其中,比她还像连家的一份子。她情不自禁又开始恨连战。
-
饭后,在西厢房的茶室里,一群人在打麻将。都说麻将可以看出玩家的人品,比如说,出牌迅速的人,生活中一定坦率;出牌犹豫不决的,生活中一定追求完美;输了牌就发脾气的人,生活中一定斤斤计较。
陈稳不懂,也不会,她是个游戏白痴,连斗地主都玩不明白。
原先,她站在连战身后,是连战把她叫过来的,说只要她站在他旁边,他就会运气好。话说得大家都沉默,陈稳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实在坐不住,就跟一群小朋友出去玩去了,仙女棒、打雪仗,什么一种无聊的游戏都比让她坐在这样的房间受无声的酷刑强。
连战也不管她,随她出去玩,只嘱咐小朋友们照顾好姐姐、姑姑,或者说小姨。又冲火急火燎的陈稳说:“戴好手套。”
陈稳烦他婆婆妈妈,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跑出去了,谷阳坐在一旁,目光如炬,什么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她只是恨自己没有早长几只眼睛,任由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境地。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冬季的北京,天黑的早,风被四合院的围墙挡在了外面,但依然寒得彻骨。
谷阳请了私厨,家里还有一些女眷在厨房帮忙,不一会儿,一大桌子与中午完全不同的菜式又被从厨房里陆陆续续端了上来。陈稳要去帮忙,连战不让,说你老实坐着,笨手笨脚的,烫着怎么办?
连容手里正端了一盅汤,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听见他这话,忍不住撇着嘴阴阳怪气:“还烫着怎么办,合着就她娇气,就她珍贵,我的手就不是手,我的手就是猪蹄,不怕开水烫。我说连战,你别太偏心了,你……”
“好了。”连战忍不住揉太阳穴,这一个二个的,生怕他活得长。
-
吃饭的时候,大家依然有说有笑,只是谷阳突然说起了陆家与连战的亲事,说家里人已经商定了两三个来回了,到底怎么样,你们两个年轻人给个准话。
连定国没说话,坐在谷阳旁边,随和、从容,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给谷阳夹了些菜,然后自顾自吃饭。
一家之主的态度都如此表明了,大家也只好说恭喜。陆方怡笑得有些尴尬,连战更是黑着脸一言不发。
突然,陈稳的手机很突兀地在口袋里响起,她脸色一白,赶忙出去接,临走之前被椅子脚绊了一下,有些踉跄,甚至忘记打声招呼,像迫不及待地要在刚才那个话题上落荒而逃。
她出去喘了口气,大半天才将电话接通,那头是冉露,在抱怨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怎么了?”陈稳平复了一下心绪。
冉露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像是感冒前夕的鼻音。她笼统地把她现在的处境说了一下,说她现在就在她家门口,说门口伴随着的还有一堆未经整理的行李,说她被房东大叔赶出来了,说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希望她能收留。
陈稳忍不住皱眉:“你说你在哪儿?”
“在你家门口啊,我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你把密码换了,我也进不去。”
陈稳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说:“那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去,密码是X。”
说着报上一串数字。
刚挂上电话转身,没留神一头扎进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
是连战。
“你怎么也出来了?”她脸色一白,想起来刚才饭桌上的话。
连战心疼地摸摸她的脸,低声说:“吓着了?”
陈稳推开他,摇了摇头,说进去吧,别让大家等着急了。
虽然她知道,大家等的是连战,才不是她。
回去还没坐下,她就跟谷阳说:“姨,我的朋友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她遇到点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谷阳没像以往那么婉转,直接问道:“谁啊,什么朋友,多大的事,你自己能处理吗?”
陈稳心里有些不适,像被盘问的犯人一样,谷阳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她,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说:“冉露,我们医院里的同事,您见过她的,有一次您到安和来找我,她陪我们一起吃过饭,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她现在没钱,又被房东赶出来了,现在在我住的地方门口等,我想回去看看她。”
谷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才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让人送你。”
她刚拿起自己的外套,连战突然说:“我送你,走吧。”
“连战,你站住,稳稳自己会走,我还有话跟你说,你晚点走。”谷阳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幽幽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陈稳对他暗摇了摇头,随后自己拿起外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