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战被她赶走之后,房间里重新静了下来,她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去病房里巡视了一圈,回来后,口罩一摘,又只能呆呆地坐着。
连战打开的窗子没有关,窗外的冷风透进来,寒得彻骨。
手机翁鸣在办公桌上震动,她扫了一眼,是冉露。
内心气馁,并不想接。
绿色的接通键刚划开,一声凄厉的尖叫破空而来,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她的耳膜。
她吓了一跳,脸上血色褪去,登时站了起来。
电话忽又挂了,静静地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手机待在原地,页面都黑了。
她心跳剧烈,这闹鬼似的动静,实在惹人心惊。她战战兢兢再拨回去,已无人接听。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手指一划,迅速切换到了微信界面,果然,冉露早已向她求救。
微信界面里,早在十分钟之前,她曾给她发过一个定位,地址在京郊,距离安和几十公里。
她不敢贸然过去,但是接连又给冉露拨了几个电话,仍旧无人接听。
她想起冉露在微信里的附言:不要报警。
她思索了一下,在心头来回盘算,还是觉得这种事情不是她自己就能处理的了的。如果冉露真要遇害,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冉露是骗人的,她要么上了一当,要么贸然过去羊送虎口。
她不知道冉露给她发这样的信息到底意欲何为,毕竟,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真的要找,她找的也应该是她的男朋友,那个大导演的儿子,好像叫洪骁。
那样的人才有能量救她。
于是,犹豫再三,她到底按下了报警键,简单陈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警察在那边迟疑,说玫瑰园,他们知道,一个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的地方。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实在出不了警。那种地方都是你情我愿,玩个游戏都能整出匪夷所思的动静,他们已经被报假警的戏弄好几回了,甚至某次还因为干扰了店里的正常经营而被经营者投诉,开除了一个警员,其他人奖金都不够罚的。
总而言之,不管。
她再打过去,接线员直接就给挂了。
坐了半天,还是忐忑不安,她又给冉露打,没人接,发微信也没人回,心里不由得更加焦躁。
冉露在那边生死未卜,但她心里更多的却是烦闷,甚至为这种烦闷而更加烦闷。
她是个自私的人,实在不想多管闲事,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需要承担巨大责任的时候。
但又不能实在坐视不管。
换上衣服出去,她先到护士台说了一声,护士小姐说:“您要是有事可以先去忙,二线医生也在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陈稳道了谢就走了。
刚出医院的门,冷风刮过,夜空里满是都市的霓虹,她头一次深深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伸手打了辆车,报上地址,司机大叔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疑问,只是说:“路程远,别没钱,不然给你拉到派出所。”
陈稳被风吹白的脸笑了一下,说:“您放心吧。”一个打工人,除夕还在工作,甚是辛苦。
路上,她给王天阳打了个电话,先是没人接,而后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声接通了,娇滴滴地说,王先生喝多了,正睡着,您有什么事,明早儿我转告给他。
除了一道她的声音,还有另一道娇艳的女声。
王天阳玩得花,她一直都知道。
说了句“不必”,挂上电话,她不禁有些自暴自弃,心想这个除夕,真是离奇,她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
她扫了一圈通讯录里的人,最后找定了杨州同。
他是个温润谦和的君子,虽然不至于平时完全不涉足夜场那样的地方,但至少不会像王天阳一样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还跟女人鬼混,还不止一个。
杨州同接通,笑着说:“小稳?真是稀客,这还是你这几年里头一回给我打电话呢。”
陈稳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州同哥。”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嗯。”
陈稳简单叙述了一下,杨州同似乎有些难办,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在皱眉。他说:“小稳,这个事儿你别乱来,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去那种地方不安全。玫瑰园那个地方我知道,是高家的小儿子开的,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天阳那么爱玩,轻易都不往那里去。”
“那怎么办?我的朋友在。”陈稳有些失落。
“这样,你找你哥,天丽的老板跟他有些交情,而正巧这个天丽的老板跟高霖关系不错。高霖,就是那个玫瑰园里正当家的老板,为人心狠手辣,幸好你没带警察过去,不然他连人带警棍能把你们一起轰出去。”
“他有那么大势力吗?”
“当然,天子脚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陈稳舔了舔嘴唇,犹豫道:“可是,天丽,王天阳不是有那里的股份吗?你也常去那里玩儿,为什么非得找我哥呢?”
杨州同耳聪目明,一下明白了她的心思,笑说:“怎么,又跟你哥闹别扭了?”
“……没有。”
杨州同叹了口气,“小稳,你俩那档子事儿我早知道,但我一直没多说。你哥也不容易,你多理解理解他。”
陈稳小声嘟囔:“你是他的朋友,当然向着他了……”
杨州同笑说:“这你可是冤枉死我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你哥又是我兄弟,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陈稳反驳道:“那明明你也可以,为什么非得让我找我哥呢?”
空气宁静,过了一会儿,杨州同才说:“我是可以,如果办其他事我当然可以。但你现在是要以身涉险,万一在我手里出点什么事,我跟你哥交代不过去。而且,就算我要帮你,我也一定是会通知他的,所以干脆的,还是你直接去找他。小稳,我提醒你,你现在最好别跟我多掰扯,你的朋友现在可能有大麻烦,如果你在意她的小命,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听话。”
说完,他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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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稳到达京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除夕当夜,打车费极其昂贵。司机听了她一路的电话,看了她一路的表情,心下了然,便劝说:“姑娘,那种地方我也拉过客人,不好,你最好别去,不然你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囫囵个儿地进去,还不知道怎么大卸八块地出来呢。”
陈稳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有这么邪乎吗?
这还是在北京呢,又不是在什么黑蛇会大省。
她倒真是要见识见识了,好奇大过了惶恐,心里顿时起了反叛的心思。
从大路的十字路口下车,按照导航又走了两三百米。
近了一栋楼,百米之外都能够闻到香艳的气息,停车场里豪车遍布,里三层外三层,一溜溜排开。看起来生意相当不错。
再往里走,入目是一幢砖红结构的复古小洋楼,大概有三层,门口立了一道石碑,上写三个大字:玫瑰园。
草书,潇洒飘逸,气势磅礴。
昏黄的路灯下,这里的外观没有往常城区里那些夜总会的鲜艳霓虹与豪华射灯,反而低调、古朴。
这样的结构,要么收费昂贵,要么就有很多秘密。
有人进去,有人出来,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酒醉醺醺,两个保镖相当的恪尽职守,证件查得十分严厉。她就在这样的场景中,站在一颗冬日不落叶的行道树下,给连战打电话。
正好,也是一个和好的契机。
连战不会生她的气,但他会记仇,然后一段时间都不来找她。
但只要她一示弱,他的心立马就软了,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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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永定河之上有一座高速桥,连战就迎着夜风站在桥上抽烟。
风抽一半,他抽一半,地上落满了烟头。
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脑子里的思绪纷繁乱千,像一团团缠绕的细线,绕得他迷茫、焦虑、头皮发麻。
他想过去,想最近的生意,想陆家的事,想大哥的事,却唯独没有想陈稳。他不敢想,一想就疼,心脏揪着头皮神经疼。
手机在大衣内袋里响起,他拿出来看。
先是杨州同,后是陈稳,讲的是一件事。
他皱眉:“她让你去你就去?骗你的怎么办?”
陈稳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找你。”
连战冷笑:“这会儿不说让我滚了?”
陈稳沉默,只是轻浅的呼吸声透过电话传来,听在连战的耳朵里,更是让他心情烦躁。
他不耐烦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门口。”
“门口?!”连战惊叫,“你怎么不进去再给我打电话?!”
陈稳眉头皱得深深的,不明白他的用意,迟疑说:“那,我现在进去?”
“……”
连战一下子被她的愚蠢堵得哑口无言。
只能大白话说:“先站着,等我打个电话,别乱跑,有人过来就说找高霖。听见了没有?”
陈稳点头,半晌又意识到他看不到,才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骂了一句,连战就把电话挂了。
陈稳等了不一会儿,就从里面走出来三四个人,为首的那个身材瘦削,但是颀长,脸庞硬朗,下颌角收得凌厉,长得相当不错。
他站在门口就叫:“陈稳?”
“陈稳?”不耐烦地又叫了三声,骂道,“他妈的,是不是诓我的呢,这哪有人?毛都没有。”
他正准备拨电话问罪,陈稳从一个角落里缓缓站了起来,举起手,像孩童时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乖巧,说:“你在找我吗?”
四周树木郁郁葱葱,天色又昏黑,不仔细看真不知道那犄角旮旯里缩了一个人。
高霖草了一声,说:“你站那干什么?学鬼啊。”
他的素养实在不高,陈稳被他的粗暴震得有些心理不适,见他过来,悄咪咪往后退,脚步磨蹭。
“草,你哥找我帮忙,你他妈那么怕我干什么?什么表情,过来。”
陈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慢慢地迎过去,说:“我哥,我哥让你来的吗?”
高霖不屑哼笑一声,“他让我来我就得来?你就是陈稳是吧,磨磨唧唧耽误老子时间。走吧,跟我进去。”
陈稳犹豫,被他拉着胳膊,不肯进。
高霖气笑了:“真他妈的,就这样还敢来救人?走吧,吃不了你,你哥一会儿就来。先去看看你朋友,别一会儿真他妈被人整死了。”
陈稳好奇:“你这里真的会死人吗?”
高霖偏头看她,狭长的眼眸逐渐眯起来,蛇睛一样有些威胁的成分。
陈稳忙摆手:“不问了,我不问了。”
高霖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