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跃尘倒来了点兴趣,转身冲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细说。
“如今我没有兵器,亦不是阁下的对手,何不让我进城再说呢?”
“姓名。”
“塔拉。”
“你为何要前来投效,我可名不见经传,何不前去投效赭袖军?”
“为何要说自己名不见经传呢?我只听闻天降神兵...”
贺跃尘轻笑一声,命杨九打开城门,又对塔拉道:“你应不是徒步而来吧?”
塔拉也笑了起来,摇摇头,“请允许我前去牵马过来。”
待他折返来路,杨九等人先把贺跃尘拉进城内,“东家,此人来路不明,何不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他无甚恶意,为何要打杀?”贺跃尘笑了笑,让他们赶紧去吃饭,其他人都摇头,非要留在这儿,原在做支架的王二亦闻讯赶来。
适逢塔拉骑着马走近,手中还牵着乔达的马匹,后者疾行几步前去把自个儿的马拉走,因贺跃尘坚持,其他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塔拉策马进了城。
待人重新关闭城门,塔拉亦翻身下了马,主动将缰绳交给杨九,后者将信将疑接过绳子。贺跃尘让人连自己没吃完的那份一块儿,再端一份新的给客人,“塔拉,你随我到衙门。”
看他如此敞快自然,塔拉也心生好感,对其他人笑了笑,跟上了他。王二却上前把人拦住,强行搜了身,没发现武器才让他继续跟着贺跃尘。
“嘿,你们看见没?那人的眼睛好像绿色的?”周春突然问,杨九亦叠声附和,“我正想说呢,刚刚我与他才隔了一步,就发现这家伙眼睛奇奇怪怪,也不像蒙古人啊。”
“讨论一个男人长相有什么意思?快吃饭!”王二没好气,将众人训了一遍,然后领着蔫头耷脑的一众回了食堂。杨九几个赶紧停下跟随的脚步,让人替他们打饭,他们还得继续看守城门。
衙门里,贺跃尘请人坐下,并不急于发问,而是安静地等人送了晚饭后才再次开口,“有什么吃了饭再谈吧。”
“多谢。”塔拉亦礼貌致谢,继而端起面条开吃,一路风餐露宿,他也的确遭了些前所未有的罪,不过也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新奇之感。
用完面条,漱了漱口,贺跃尘突然问他,“你可曾剃发?”
这个问题问得塔拉难得一愣,回过神来才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失笑道:“不曾。”
“不曾便对了,那发型可太搞了...”
太搞了?塔拉不甚明白,但隐约从对方的语气表情看出了对剃发的嫌弃,他笑了笑没发表看法。
贺跃尘又将他打量一番,见他不单瞳孔成深绿色,亦是高鼻深目,颇有中东特色,便问:“你家祖上可是色目人?”
“并非,如果是奇怪我的眼睛颜色,这完全是随我父亲。”
过去的蒙古人南征北战,处处‘播种’,有这种颜色的瞳孔倒是也有可能,问了几个题外话,贺跃尘终于进入正题,“说实话,你来得既巧又不凑巧,算是稍稍打乱了我的节奏。”
塔拉不解,“阁下此言何意?若是怀疑我的投效之心,我亦可对天发誓。”
“心中无神明,发誓也无用,我怀疑与否,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还是好懂,塔拉也直言不讳,“我在一旬前还是大都值守城门的宿卫,家中父兄皆在朝为官,因火铳军作乱,家父便让我提前出城,原本我欲回草原,但未曾亲眼见见南边风光,始终有些不舍...”
贺跃尘便问:“那你一路走来,所见如何?”
“实不相瞒,我是绕的偏僻小道,未曾途径城池,沿途看到了一些受水困的难民,淹没的农田和行色匆匆的赶路人。”
“你父兄既在朝中,你不承其志,反倒要投效反民?”
轻叹一声,塔拉喟然道:“曾有一人问我,汉人与蒙古人有何区别,我被这个问题困扰多时,一直想要寻个答案。”
贺跃尘无甚表情,“不如由我来告诉你一个参考答案,怎样?”
“愿闻其详!”
“无甚区别,唯一区别人与人的参数,只有品性的好坏。”
塔拉听后欣慰一笑,端正起身,对着贺跃尘一拱手,“阁下既有此言,我愿为这个答案奉献所有。”
贺跃尘亦站起身,直言,“恕我如今不能完全放心于你,今日我需要你避开,你亦可与这城中百姓交流一二,再做最后的决定。”
听言,塔拉内心震动,惊讶于对方的坦然与傲骨,难得神色微变,“好,多谢阁下。”
两人算是暂时达成共识,等胡硕与王二狗儿一众前来,他便让胡硕负责带领塔拉,到百姓中走访几圈。
狗儿对塔拉的出现以及贺跃尘的收留十分不解,“东家,莫非此人天赋异禀?值得你大费周章。”
“他说能为我们提供两座矿山,姑且算是资本吧...”贺跃尘简单提了一嘴,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心都收回来,全体到寝室开会。”
“那守城的呢?叫回吗?”
“不叫,等狗儿你晚上转述吧。”
本来没有塔拉的话,他们可以直接在城门附近开会,如今还是稳妥起见,关起门来开吧。
等人集中到寝室,乔达先凑近贺跃尘,悄声禀报:“东家,我们几个据点的弟兄凑一块儿分析了一番,一致认为如今堰州已叛变,应是投诚了赭袖军,有一队人马近万人先赴堰州,第二日领头的又带着半数人马折返原路,看方向应是绥平一带。”
此事倒是出乎贺跃尘的意料,他让乔达今夜留宿,“明日清晨我会去信朱思,此事稍后再议。”
乔达今日被塔拉突袭挟持了一回,精神高度紧绷,听到留宿命令,立刻席地靠墙坐下。
大家整天训练,基本都一身脏,也纷纷选择坐地上,所有人坐好后,贺跃尘先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因今天情况特殊,开会时间需要浓缩,大家有什么想法先放在心里,夜里悄悄讨论一下便好。”
“...我们的准备时间有三天,在这三天内,大家必须在保证不受伤的前提条件下加练,还有一成的人缺少护甲,这几天我会想办法解决,大家需要牢记的是我们的军规,今天夜里都背一遍。”
“...加练项目,主要是障碍跑与阵型变换,第一阶段集训算是告一段落,明天我们卯时起床,要挑出部分人选择更适合他们的武器,着重训练,其他大部分人维持之前的操练便好。”
“...关于战场,不必讨论,跟随大部队便好。最后一条,我们判断一个人的依据,只有品性好坏,大家亦可在之后的相处中,自己加以判断监督。”
会议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全由贺跃尘单方面输出,结束会议后,王二催促所有人先洗漱休息,“明日都得准时起来。”
安排了这些人,他又点了五个人洗漱后去轮杨九他们的班,贺跃尘没有多留,径自回到了衙门。胡硕领着塔拉按门牌编号从小到大地溜达,碰到外面的百姓便停下闲话几句。
大家见到塔拉这个生面孔本能地退后几步,又悄悄问胡硕这是何人,胡硕谎称是客人,“或许他明日便离去了,大家不必在意。”
“胡管事,明日的义务劳动定出来了么?还有做生意的时间真不能再多半个时辰吗?”
听见动静,不少人都从家里走出来,不肖片刻便围拢了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塔拉在一边静静看着。
“义务劳动定好了,东家已经批准,明日卯时我会张贴在公告栏上,由余主任和周主任统筹。关于生意时间,暂时不能调整,你们近日生意都如何?”
一个卖布料的盛掌柜回答说:“我的铺头生意一般都是你们帮衬的,其他人来买都是不到一刻钟付了钱,拿上东西便走了,每日有个三笔生意吧。”
胡硕闻言便笑了,“盛掌柜,你都说了,一笔生意要不了一刻钟,如今营业时间完全够做十笔生意了,姑且还不算同时上门的客人。哪有人家天天买布的?你们守着铺头也是干坐着,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家住附近的沈周转过来,也帮腔胡硕,“胡管事说得没错,我家的铺头也是如此,要来买的人都是风风火火买了便走,也不像以往东瞧瞧西看看,磨磨蹭蹭半天才买,有时候还光瞧不买,你说气不气人?我看呐,一个时辰够用了,如今只是城内做做生意,你还想赚出花儿来呀?”
营业时间暂时没得争取了,其他又有人问大食堂的事儿,“胡管事,东家说的大食堂确不确定?我看我家的手艺比不上你们,干脆也交了口粮吃食堂好了,还节省柴火。”
旁边儿有小姑娘便忍不住插嘴,“叔,你光交口粮怕不够啊,柴火也得贡献一点儿吧?”
那男人便笑着说:“得得,贡献点儿,反正估计啊,后头义务劳动也包括拾柴火哩!”
胡硕竖了个大拇指,“有觉悟,义务劳动上还真有,不过得七日后了。”
塔拉听他们说得有来有往,各个面容松快,简直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令他后背发麻,一阵轻颤。
瞥了瞥他,胡硕抬手,表示再走一段,又对围观百姓笑着拱手,“诸位,你们慢聊,我带着客人再转转。”
“转啥?一起转呗!”
这些人都跟着,有的还端着饭碗,这年头又没啥消遣,几个富户家里的妾室都给强行和离咯,大家有热闹还是想瞧个够本儿。
跟着便跟着吧,胡硕随他们跟,等溜达到余保财家附近,两公婆也出了来,互相问了声好。
“胡管事,这是谁呀?”周莹指着塔拉,也颇觉纳闷,胡硕还是那套说辞,也不知周莹信了没信,她正好有事儿问,“胡管事,如今药铺是公家的,咱们还能买药么?”
“能啊,谁生病了?”
周莹摆摆手,“不是,我是问一嘴,今天劳动的时候,我看见之前的县尹夫人好像脸色蜡黄,估计是不怎么好,要不要让茅掌柜给瞧瞧?”
县尹家眷只有三个妻妾两个女儿,没有男丁,故只是让她们换了地方居住,并未为难,除了没收的粮食外,也同样留了她们的口粮。
听言,胡硕也算重视,直接托人去请茅掌柜前来。穷乡僻壤也不那么重视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男大夫照样给妇人问诊,况且如今贺跃尘一早强调了男女平等,大家都觉得正常。
转了一圈,估摸着开会应该都开完了,胡硕这才辞别众人,领着塔拉再次返回衙门。贺跃尘正坐在中堂泡脚。说实话,这场景在塔拉看来颇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他做起来又让塔拉觉得理所当然,本应如此随性。
“东家,我把人领回来了。”胡硕先开口,贺跃尘对他俩笑了笑,让胡硕赶紧洗漱去,“你也累一天了,弄点热水泡泡脚,去乏。”
“还是乏点儿好,容易入睡,我这便打水去了,两位随意。”
说了一句,胡硕便径自出了衙门,贺跃尘抬手让塔拉落座,“不知你有否改变心意呢?”
塔拉心绪难平,沉吟了半晌才答:“不知东家想要的天下是何模样?”
“自然是美好、平等、富足的模样。”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在塔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一瞬间,他的鼻端仿佛飘来了草原的味道,耳边似乎响起了海浪的声音,犹如幻境,又无比真实。
“东家,塔拉愿誓死追随,若有生之年得见此景,亦死而无憾。”
塔拉再次起身,面对堂上的贺跃尘俯身一拜,后者连忙笑着让他坐下,“此时我不能上前扶你,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你的前半句话,我不甚赞同,想来你应该先背一背我们的军规才行了。”
“那我前去请教?”塔拉试探地问道,贺跃尘亦颔首同意,“可去城门问路,让人带你去寝室。”
“好!”
能得信任,于塔拉而言才是最好的尊重,他应了一声便快步出了衙门,一路寻到周春那边,笑着说明来意,周春见他独自前来,便猜想他已通过东家考验,也不为难,甚至热情带路,领他到了寝室。
其他人都已经洗漱上床,小声讨论加练一事,突然听人敲门,都是一静。
狗儿扬声问:“谁呀?进来呗。”
“我是塔拉,东家让我来学习军规。”门外,塔拉亦如实道来,狗儿思索一瞬,还是开口让他进来。
等塔拉进来后,狗儿便趿拉着草编拖鞋站起身,先一本正经地询问塔拉前来的真正目的是何,“我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休想瞒过我们!”
塔拉见他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