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悯阳再次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的时候,窗户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了。五彩斑斓的灯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余悯阳觉得脑袋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疼,不得不闭上眼睛靠着沙发休息了一会儿才起身。
晚饭决定是泡面。余悯阳打开冰箱看到了中午做完饭剩下了下来的菜,拆了几片叶子,心里有点难受。烧水时他看着锅底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突然感觉这一方热气对他的屋子而言太小了,一旁还没下锅的面饼突然寡淡无味了起来。余悯阳自嘲般地笑笑,盖上了锅盖。
洗完澡,余悯阳一身清爽地靠坐在床头,打开床头灯,调好空调温度,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一切准备就绪,一天中最令人期待的时间开始了——他却迟迟没有翻开从沙发上带过来的那本书。盯着房间角落发了会儿呆,余悯阳叹了口气,认输般拿起手机,点开了聊天框。
还好没等多久,万盛阳就发来了消息:“准备睡觉,你呢?”
余悯阳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回道:“我也是,刚好坐上床。”
对面气鼓鼓地发泄对邓孟姝的不满:“……她居然把我押到床上,像管小孩子一样。”他觉得自己作为成年人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一个接一个地往这边扔生气的表情包。余悯阳觉得他炸毛的样子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忍着笑意隔空帮他顺毛。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万盛阳苦哈哈地说自己晚上只喝了点粥,寡淡无味的;余悯阳便用自己的那碗泡面来安慰他。那想万盛阳听了,不满地直接发语音过来指责他亏待自己。但他说话时压着嗓子,有气无力的,没有一点气势,反倒是软绵绵的:“中午的菜热热一下啊,哎点外卖更好,反正吃点好的不是什么费力的事。你怎么就吃一碗泡面?这么敷衍对得起你疲惫的身体吗?”
余悯阳下意识地答:“没必要。”——反正只有他一个人。他瞪着这几个字,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删掉了。太冷漠了,一定会惹恼他吧。余悯阳想,再次点开了万盛阳的语音:低哑的、透着疲倦的声音,让余悯阳再次想到了下午躲进厕所的万盛阳。他犹豫着,每打出一个字都会顿上几秒,最后在语音中横下心发了出去:“那你以后监督我吧,保证不再犯。”
果不其然,万盛阳下一秒就带着笑意答应了他,话里话外还带着点小骄傲。余悯阳感觉电话那头他应该是躺在床上笑,知道这句话答到了他的心上。
第二天,万盛阳没有给余悯阳发任何消息。余悯阳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总是点开手机看有没有回信。
婉拒了聚餐邀请,余悯阳心不在焉地回家,打开门被灯光抱了个满怀——玄关的灯亮着,鞋柜上摆着他送出去的钥匙;客厅的灯亮着,万盛阳盘腿坐在沙发上,捧着昨天看了一半的书,正聚精会神地读;厨房里灯亮着,隐约有香味传来,伴随着“咕噜咕噜”的炖煮声。
余悯阳一时怔愣在原地,心想这种场景以前在家都见不了几次。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快速滑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快到他根本抓不住;企图把它揪出来,便没有轻举妄动,一时只在原地踌躇。直到万盛阳抬头看时间的时候发现了他、冲他笑、问他怎么在门口发呆,余悯阳才回过神,迈着不确定的步子过去。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于是他每一步都走得更确定,心里叫嚣渴望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他抬手抱住迎过来的万盛阳,伏在对方的肩上长呼出一口气,对一切都有了实感,而一切情绪都攀上最高峰,不禁喃喃道:“我想吻你。”万盛阳笑着答应了,就这么搂着他的腰,和他交换了一个漫长而轻柔缠绵的吻。
最后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坐到了沙发上,余悯阳缠着万盛阳,含糊不清又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的喜欢。但万盛阳以厨房里炖着菜为由拒绝了他进一步的邀请,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缓口气。逐渐恢复神志的余悯阳羞恼地把发红的脸埋进万盛阳的肩窝里,背上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抚着,耳边是心脏急切的跃动声。他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是心跳的正常状态。
万盛阳把监督这件事做得很好,在餐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余悯阳吃饭,询问了他中午的用餐情况,还嘱托他别挑食。余悯阳有心哄他,将他夹过来的菜都吃掉了,也努力回忆了今天的午饭,顺便暗示万盛阳可以中午发消息查岗。说完,他感觉坐在对面的人情绪又高昂了几分。
吃完饭,万盛阳抢着洗碗,余悯阳就靠着门框陪他。两人间的氛围一直很好,于是余悯阳站直了点,尽可能漫不经心地问万盛阳今天的检查怎么样。他看见万盛阳回答的时候仍然处于放松的状态,手里的动作也丝毫没停:“好了很多。医生也给我开了新药。”
余悯阳松了一口气。
万盛阳刚好擦干净了最后一个盘子,放回原位后转过身:“出去消消食吗?”
余悯阳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气温,答应了。
入秋以后夜晚已经开始有点凉。余悯阳在衣柜里翻找万盛阳能穿的外套,一开始还上身试一试,到了后面,拿着一比划两人就齐齐摇头。余悯阳秋装不多,为了找件能穿的衣服绞尽脑汁翻箱倒柜,中途面对一团乱麻的衣柜,忍不住开玩笑般嗔怪他长这么高干什么。万盛阳坐在床沿上,晃着脚装若无其事。好在最后从衣柜角落里找到一件勉强能应付的,不然这出门的行程非得取消不可。余悯阳拎着满是樟脑丸味道的衣服深感疑惑,看着万盛阳兴高采烈的样子最终还是咽下了猜测。
两人去了附近的公园,并肩绕着中心的湖散步。在热闹的广场舞音乐中,万盛阳突然指着一把长椅,笑着说算是故地重游了,非要拉着余悯阳在上面坐一会儿。
橘黄色的灯光自上而下,点亮了万盛阳出色的五官。余悯阳侧头看着,感觉他的脸没有当时那么消瘦了,没忍住上手摸了摸,笑着说当时自己被吓惨了。
万盛阳哼哼唧唧:“要不是被吓到也不会记住我吧。”
“你长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记不住你?”余悯阳又去摸他的胳膊,触碰到上面交错的伤疤心里一抽,声音低落了不少,“我宁愿我俩不是这么认识的。”
万盛阳没说话,转头去看被灯光照得五彩斑斓的湖面。余悯阳也跟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
两人沉默了片刻,万盛阳突然开口说:“那样可能吗?”他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害怕,过来扣住余悯阳的手,求助般望向余悯阳。余悯阳冲他微笑,安慰道:“当然了。”他明明只是在劝服万盛阳,但心里总觉得隐约中还在劝服一个人,“命运引导我们两个的相遇,即使过往不同,我们两个也仍然是相交线。”
万盛阳勉强露出一个笑,说这都不像他说的话了。
余悯阳摩挲着他收紧的手,低下头去看两个人交握的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是我相信这是真的。”
万盛阳久久地凝视他,靠过来,低声说自己也相信。
两人没靠多久就分开了,但手指仍在阴影中交缠。
回去的路上,万盛阳突然问余悯阳要不要自己拿点衣服过来。余悯阳看着他不自在地蜷起手,想了想,答应了。
晚上,万盛阳在床上有点疯,把自己的手臂一直往余悯阳嘴边送,半威胁半请求地让余悯阳亲吻他的疤痕。余悯阳虔诚地用嘴唇抚过他崎岖不平的手臂,半睁着眼睛问他当时疼不疼,下一秒被重新掼到床上,躺进了起伏的潮汐里面。万盛阳俯下身去吻他眼角的泪,掐着他的腰说自己很疼。于是余悯阳神志不清地抬手去抱他,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愿意共享他的痛苦。
结束后万盛阳搂着余悯阳靠在床头,待他缓过神了不许他去洗澡。余悯阳困了,挣扎几下没如愿就不动了,听着耳边胸腔下的呼吸昏昏欲睡。
“那天我和邓孟姝吵了一架。那个时候刚离开药物戒断期没多久,很暴躁,画稿画不下去,跟她说想吃药。她不允许,要带我去看医生。我就跑了,应该不小心把美工刀带出来了。”
“后面我就没印象了,回过神的时候就坐在长椅上了。”
“可能如果那天你没来,我会走到湖里去。”
余悯阳强打着精神听他说话,被万盛阳抛出的一个个炸弹吓得扛住了越来越重的眼皮,一个激灵紧紧握住万盛阳的手臂,庆幸道:“还好,还好那天我心血来潮路过了。”
但是他当时为什么早退还绕路去了公园?
余悯阳有些恍惚。这一切真如他所说是命中注定?还是有人在天上看着推波助澜?
万盛阳将余悯阳往上捞了一点,去亲吻他的额头、眼睛和嘴角:“你是来救我的,对吧?”
余悯阳闭上眼睛承受他的亲吻,没说话。
待情绪过去了,万盛阳抱余悯阳去洗澡,把他放进浴缸后趴在旁边问:“你有空了要不要去邓孟姝那里看看,我的画室在那边顶楼。”
余悯阳泡在热水里懒洋洋地点头:“这周应该有空。”说完抬手去勾万盛阳的下巴,斜着眼睛睨他,“你要一直光着站在外面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