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荔懊恼地将头发抓乱,什么人呐,隔着电话说调戏她的话。
盛迎淋浴结束,松松垮垮裹着浴巾,拉开一条门缝:“荔枝,浴缸有按摩功能哎,你要不要再进来泡一会儿,放松放松肌肉。”
苏荔正想找点事情转移下注意力:“好啊,来了。”
“你刚让我先上楼,单独跟孟珏深在车里说什么呢?”
苏荔脱掉睡衣:“上次回杭城,在家里突然翻到有几张孟珏深入镜的相片,我觉得拍得还不错就都送给他了。”
“哦。”盛迎顿时失了兴趣,“还以为有八卦听。”
“也不是完全没有。”
“说来听听。”
“孟珏深爸爸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孟珏深多有帮衬,不过……”
“不过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你猜孟珏深那位叔叔是念旧,还是看中了孟珏深这个人?”
聪明如盛迎,很快就猜到:“什么意思,他要发卖孟珏深啊?”
“哪有那么过分。”苏荔换成委婉点的说法,“那个人把女儿派到孟珏深手下实习,摆明是要他们二人发展成恋爱关系,这叫啥,岳父严选?”
“将来孟珏深岂不是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而且吧,孟珏深这回能在申城落户也多亏那位叔叔找路子。”关于是否妥协的问题,或许已经不需要言语。
“他们是心照不宣了,那女孩的意见有谁在意?说不定人家在大学有喜欢的人。”
苏荔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杭廷律师事务所见过她一次,就,很可爱的女孩子,而且我不觉得她对孟珏深没有好感哦。”
“算我看走眼,之前以为他对你旧情难忘。”盛迎欲言又止,“可我还是觉得,孟珏深一开始是犹豫了。也许他对人家姑娘没意思,恰巧这时候想起你,可能也是为了试探,看看有没有必要为了你放弃铺垫好的锦绣前程。”
苏荔傻眼:“你能不能少看点这种狗血小说。”
利益交换总是伴随着迫不得已,可主人公总是素不相识,故事当个生活调剂,听听就过去了。
“她明年一毕业,我们就会结婚。”
听到这番话,苏荔更多是不可置信。
她无论如何都料不到孟珏深会如此云淡风轻地提及,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是以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又想想,一直以来他都是再理性不过的人,哪怕年少时被人真心表露到那种地步,他也不曾为此停留半刻。
“那很好啊。”苏荔诚恳地说,“你愿意就很好。”
孟珏深盯着她看了几秒,确认她的话发自内心,忍不住笑出来。
什么愿不愿意,他从来就没得选不是吗?从上大学后接受叔叔的资助开始,到拿到执业证第一年答应叔叔让他的女儿跟着自己见习,早就没有退路了。
数年后空降高级合伙人的条件之一自然是结婚,创收虽然作为重要因素,但婚后不愁没有案源也是事实,孟珏深很难放着好处不要,去追求所谓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人生。
像他爸爸那样无欲无求领着死工资,唯资本家马首是瞻,老好人当到连家里房子都能抵押出去给建筑工人结清工资,可惜直到死都没人念他的好,更别提为独子留下什么东西。
过去一家人虽说过着没有物质支撑的日子,再怎么不济还有处遮风挡雨的地儿,承包商一跑,孟珏深当天就露宿街头,从那以后他对爹妈的突然死亡也没多深执念。
被赶出家门那天正好是苏荔约孟珏深在老地方见面的日子,性格拧巴一段时间后心理也变得扭曲,爸妈答应好他最后一科考完会做好吃的醪糟鸡等他回家,结果那晚奔波于警局和医院,孟珏深心里明白得透透得是永远吃不上了。
苏荔不是喜欢他吗?可以,那也试试等待和无疾而终的滋味,说不定能把他记住得久一点。
孟珏深对苏荔的感情很复杂,不能纯粹地用喜欢或者怨恨来描述。
他见过那个女人将丈夫出轨的气撒在他妈妈身上。搞不懂一家开在夜市的卤料铺犯了什么错,先是被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发疯似的闹了一顿,之后接二连三接到卫生举报,再后来,姑姑当小三的事情传开了,亲缘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妈妈没脸做生意,只好将店面盘给其他人。
退一步却并不意味结束。
往后,孟珏深听到的风言风语愈发地多了,偏偏苏荔被密不透风地保护,一到放学时间就让她妈妈接走,外头闹开了的腌臜事儿单单隔绝在她听力范围外,而她每天烦心的事情只有被硬塞进书包不想喝的牛奶、体重秤上变化的数字以及一点点对未来的忧愁。
仅此而已。
她相安无事地享受宁静,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悲悯模样实在太刺眼了,孟珏深真的很讨厌。
原来,说得再重也只是讨厌。
后来,本就为了工程款的问题焦头烂额的父亲,脾气越来越收不住,直到那次在车上和母亲爆发争吵,间接导致了车祸发生。
可是恨苏荔吗?
谈不上吧。
记忆中还是时常会出现她蹦蹦跳跳的身影,那好像是孟珏深那阵子能想到的唯一亮色了。
年初偶然在饭局撞见盛迎,偶然的偶然,他们提到苏荔。问起她最近怎么样,当听到盛迎说苏荔结婚了,孟珏深才恍然大悟。
她居然结婚了吗?意料之中,她的喜欢也没有那么深刻。他小心眼的报复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阻碍。
这么明显地在苏荔面前刷存在感,什么心理大概孟珏深本人都很难说清楚,起初想着一报还一报,你妈妈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那我以牙还牙回报到她女儿身上不过分吧。
可是见过简昀星后,孟珏深终于猛然反应过来,一切到头来似乎不过是他的独角戏。
他就像考试作弊的学生,老师在讲台早已洞悉他的小动作,为保全他的面子没戳穿,他只当人家眼瞎耳聋,自欺欺人地写满了不属于自己的答案还沾沾自喜。
苏荔浑然不知这些。
她不清楚孟珏深的烦恼,即使知道了也很难感同身受。
他其实又有什么资格说报复,明明没有做到信守承诺,明明也自私自利地拖他人下水。
就这样永远不要发现这些事情也好,一辈子认为反派角色只出现在漫画里也好,孟珏深想,永远只要向前看。
不是和解的意思,单纯觉得没有意义,他已经够拼命在逃离过去那些的伤害了,接下去他只能够握紧足够确信的海绵,而不是细沙。
所以平静地道别,站在路边吸完一根烟,孟珏深看了眼崭新的手表,后半夜没什么地方可去,他大概要回律所加班。
苏荔裹着浴巾,踩入水中。
“说实话有点腻了?”话题突然转到其他地方。
“还好吧,很容易逗哭,这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爱哭的男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盛迎耸肩。
苏荔不认同,因为她爸爸就是很爱哭的人,谈恋爱的时候或许还好,结婚以后母亲肉眼可见不耐烦,而且总是嫌弃他懦弱。
“我说你身材真挺有料的。”无论盛迎看多少次都是同样的评价,但苏荔也不是干瘦类型,由于晨跑习惯,肌肉紧致线条匀称,胸脯与之并不匹配的饱满,盛迎不得不感叹她身上的脂肪可真听话,知道哪里该长哪里不该长。
苏荔滑入浴缸,按摩的力度正好,她发出舒服的一声喟叹。
苏荔盘起长发,露出平时看不见部位上的斑斑红痕,盛迎支起两腿稍稍坐直,指着那里说:“啧啧,今天颜色更深了。”
苏荔苦恼地蹭了蹭:“什么时候才消得掉。”
“根据我的经验,至少得一周。啧,很激烈嘛,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没开过荤的——”
“停停停,人家还没到三十呢。”苏荔皱眉。
“你还在意这个?如果是这样当初就该找个身强力壮年纪小的。”
“他有健身的习惯好不好。”
“年龄略大是事实吧。”
年纪大会疼人懂不懂。
盛迎摇头叹息:“还在热恋期的女人什么都听不进的。”
苏荔说:“所以啊,我说距离产生美。”
“距离产生美你就要辞职?”
“我不说了还没考虑好嘛。”
盛迎不免忧心忡忡:“你有想过辞职后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苏荔怔了一会儿。
正因为结婚的最初目的并不纯粹,苏荔做不到自欺欺人,做不到无视从一个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过往阅历都比她高出不少的男人身上获得安全感的私心,这样的故事在口口相传中只会变得不堪。可能过去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幼稚又没什么太多能力的废柴,但现在醒悟回来,不想再浑浑噩噩下去,不愿陷入太在意他人目光的怪圈。辞职的原因反而是苏荔迫切希望自己成长起来,那么然后呢?她该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苏荔心中一动:“盛迎,你觉得我开一所独立工作室怎么样?”
盛迎蓦然卡了壳:“漫画工作室吗?”
苏荔低头看着颤动的水面,指尖划过:“大概,但目前还没有成形的计划。”
若干年前创作的数部短篇漫画获过大大小小奖项,只是汤圆又圆从没出现在台前,圈内很多人知道她的漫画但不认识她。
将作品商业化的想法冒出来有段时间了,说实话影视公司联系苏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汤圆又圆通过《推理笔记》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苏荔有意争取这个扩大影响力的机会。
现如今创作环境不比当年,前路注定困难,盛迎感受到苏荔的野心,质疑的话却说不出:“我是相信你啦。不过我建议你跟简昀星谈一谈,我知道你不想太依赖他,可最起码也要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应该做好诚实面对他的准备了。”
苏荔陷入沉思。
盛迎要去渝市喝大学同学的喜酒,隔天苏荔送她到机场,然后才打车回的家。
两天没回来,对小区的布局竟然变得陌生,苏荔提溜着小行李箱差点迷路,最后索性在小区庭园的秋千上坐下。
最近的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西落的时间较以前短了很多,申城似乎比杭城入秋的速度快一些,不知道简昀星现在在家做什么,他说今天会很闲,感觉会看一天的漫画书吧。
要说一声吗,她马上就到家了。
“苏荔?”
苏荔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傅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两天没在家,爱丽丝都快发霉了,我带她下楼活动活动。”傅雅芊提着狗绳往上扯,哇又在犟气了,不就是刚才组织它去抓蜻蜓嘛,傅雅芊没法子,直接把爱丽丝抱起来。
苏荔目瞪口呆地给他们让了个位置。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当然。”好家伙,她怎么做到气都不喘一下。
傅雅芊把爱丽丝放回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狗毛,对苏荔说:“叫我雅芊就好,傅小姐怪生分的。”
“好。”苏荔不好意思笑笑,“毕竟之前还不算很熟嘛。”
“你这是刚回来?”傅雅芊指着她的行李箱。
“对,陪朋友玩了两天。”
“怪不得昨晚我在*苏路看见你。”
“啊?”
“我在你们对面那家餐厅啦。”
“好巧,我记得那家是云南菜馆。”
“是啊,蛮不错的,你下次可以去尝尝。”
苏荔老早就想试试云南菜了,今晚就可以去,如果简昀星想出门的话。
“嗯嗯!上周我才说一定要和简昀星去尝尝看的。”
“摆盘很漂亮很出片,菜量多建议四个人以上去,还能多点几样菜,不过辣度比想象中强很多,你们记得一定要点他家青芒汁,超解辣。”
“好呀好呀,没想到你对吃的这么有研究。”
傅雅芊自嘲地笑了声,其实是不得不研究美食。那晚侃侃而谈的氛围持续不到三十分钟,轮到她做自我介绍,她一股脑地将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本意是想劝退在座的男性朋友,真是她不想祸害连累人家,高中患过双相,直至现在她还断断续续吃药和做心理咨询,说完这些她得到了表面上的心疼宽慰,结果是后续谁都没再正面对她示过好,她正好事不关己地边吃边听男男女女互相试探,意外发现那家店菜品很不错,也不算白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别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