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般的雨滴砸在车顶,造成震耳发聩的动静,小小车辆宛若变成了一座孤岛。禾乐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双温暖的大掌捂住他的耳朵,暴雨成了舒缓的白噪音,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堕入深眠的一瞬,他分神想着,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外面的水涨过车门,那他们都会被困在这里。雨水会顺着缝隙从四面八方渗进来,把他和纪延廷卷入漩涡。
好可怕呀,那出去吧,趁雨水还没占领车厢的时候出去。
砰一声敲开玻璃,禾乐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钻了出去,天地瞬息万变,风吹开乌云,露出皎洁月光。
没下雨了。
回过头,身后一片荒芜,车辆,马路,霓虹灯甚至是纪延廷,都消失了,只剩惨淡月光如影随形。
脑海突然响起一把声音。
“你跑这么快,前面有谁在等你?”
对啊,有谁在等他。
跑步比赛从来就没有赢过,就算再努力往前走,其他人都会比他更先离开。他脚步慢下来,进而停下。错过了,早就错过了。
微风吹来一张白布,摇摇晃晃掉在他面前。上门有个很显眼的红色号码——“5”。是谁的号码布扔在这儿了?
没等他替号码布找到主人,号码布重新飘起来,它像被人施了魔法,燃着紫蓝色的虚火,引禾乐往前去。
走了许久,周遭景色几番变化都无暇顾及,禾乐只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干涸又上火。他剧烈挣扎,耗尽所有力气飞扑过去抓住号码布。刹那间惊醒,周围很暗,视线延申不远,他在床头摸索半天才找到开关,啪一下按亮。
陌生的房间。
墙壁与床褥均是深灰色,床很大,有些硬,略显熟悉的装潢。
闭上眼睛前他记得是上了纪延廷的车,说了酒店名字的,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是另一家酒店吗?他没说房号,或许这就是纪延廷没把他带到索亚酒店的原因。他给纪延廷找好借口,慢吞吞推门出去。
外面很黑,楼下落地窗边亮着一点猩红。禾乐摸索着楼梯扶手往下走,听见脚步声,红点动了动,旋即在烟灰缸摁灭。
纪延廷的浴袍半敞开,露出大片胸膛,他的手指沾了一些香烟味,摸过禾乐的脸的时候格外清晰。
“怎么醒了?”
“口渴。”禾乐说,“这里是哪里?”
按亮岛台上方的吊灯,纪延廷走到厨柜前拿杯子给他倒水,“我家。”
禾乐脸上有些许惊讶,小声嘀咕,“你搬家了。”
这也正常,谁毕业后不搬几次家。只是太过熟悉江汀汇景,所以才对纪延廷这个陌生的漂亮房子感到讶异。温水入喉,干涸缓解,可心田却未得到浇灌。禾乐有些茫然地打量一圈,“可是......点点呢?”
“它不住这儿。”
“为什么?”
“它不喜欢。”纪延廷拿过见底的马克杯,打开水龙头清洗。
禾乐拧着眉问:“那它是还住在江汀汇景吗?”
洗净杯子,水声停止。纪延廷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迎头对上他的视线,道:“睡觉吧,很晚了。”
靠近禾乐又嗅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烟味,又多了一条他不曾了解的关于纪延廷的信息。他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往外走。酒精尚未完全挥发,残留物扰乱思绪,眼眶刺痛,鼻头发酸。
点点跟他无关,纪延廷也跟他无关。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只是个会跟纪延廷出现在同一个同学聚会的老同学,对方见他醉酒好心把他带走。
他走回方才那个房间,纪延廷跟在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他掀开被子枕头找东西。
“我的衣服和鞋子呢?”禾乐问。
“洗了。”
“还给我。”
“为什么?”
“我要回去。”
“司机下班了。”
“国内打车很方便,凌晨四点在机场都能打到车。”
纪延廷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发凉,“在这里睡。”
“不要。”禾乐掰他的手指试图解放腕子,但是纪延廷的手比最坚硬的金属还要牢靠,他挠痒痒一样的反抗丝毫不起作用。
“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挺拔身躯贴近,极有压迫感。禾乐一退再退,小腿撞到床脚重心不稳往后倒,纪延廷顺着惯性压在他身上,两人紧紧贴住。
“乐乐。”
颈间湿润温热,纪延廷手撑在床上仰起上半身,眉心跳了跳。禾乐眼睛煞红坠着泪珠,贝齿紧咬着唇瓣,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为什么哭?”纪延廷用掌心拭去他眼角的泪,拇指停在颊边——酒窝的位置,但是因为禾乐太过伤心,酒窝隐藏了起来,那里只想一片普通的皮肤。
纪延廷的目光如同一张巨网,笼罩着他不能呼吸。
“你不是我认识的大坏蛋纪延廷了。”禾乐带着哭腔说,“装好人,抽烟,不让我见点点,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要回去睡觉也不许......”
“乐乐......”纪延廷附身抱住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浓重叹息,“我要拿你怎么办。”
他似乎真的毫无办法了,抓着禾乐的手按住心脏,“我没有装好人,只是想尽量对你好一些,以前我总是对你很坏,让你连走都不愿意跟我说声再见。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才抽一根,烟瘾不大,以后不抽了。点点是在江汀汇景,它不喜欢换居住地方,所以一直住在那里,我平时也回那边。今晚是见你在车上睡着不舒服,就近带你来这儿。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但是不许走。”
对于禾乐的控诉,他一条条耐心解释,并相应给出解决方案。但禾乐似乎仍不满意,眼角湿润,“你怎么会心烦意乱,明明一直在欺负我。”
“乐乐......”
禾乐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就算今天不走,总有一天我还是要走的。”
这个“总有一天”就在三天后,并不久远,且两人都心知肚明。
纪延廷把包围圈收窄,似要把他纳入自己的身体,鼻尖抵着耳朵,“走之前能不能把时间都给我?”
“你要用来做什么呢?”
纪延廷没有回答,禾乐又问了一遍。
他才说:“用来把你留下。”
禾乐又哭了,他的眼泪仿佛马孔多的雨,每天都以为第二天会停,但是持续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那么久。纪延廷吻住他的眼睛,尝到他旷日持久的苦涩心事。
“乐乐,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禾乐头脑昏沉,无比难过,但仍撑着精神回答他的问题。
纪延廷眼睫微垂,语气不似作假,说:“假装你爱我,截止时间到你航班起飞的那一秒。”
全身心连带每个毛孔都在打颤,禾乐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如同不经意说出秘密后的人亡羊补牢。但其实他什么都没说,是纪延廷在自说自话。
“答不答应?”
“那你呢?”他听见声带震动发出虚无飘渺的提问。
“我当然也爱你。”纪延廷回答。
他不敢深究这个回答是单纯回答他的提问,是一个客观事实,还是跟在前面“假装游戏”这个大前提下的次级条件。
眼泪仍在源源不断滑落,禾乐失去掌握身体的能力,控制不住悲伤和喜悦这两种情感来回跳动。
纪延廷说:“你默认了,游戏开始。”
“什......”
哭声湮灭在交缠的舌尖,纪延廷吻住他,长驱直入。一只手握着腰,一只手捏着耳垂。禾乐仿佛变成一堆不能思考的太空沙,被摆弄成最适合接吻拥抱的形状。
他怀疑在ktv被人换了酒,啤酒远远不能造成这样的幻觉,应该是威士忌或者苦艾酒那样的烈酒才能起到干扰神志的作用。是威士忌吧,颜色也接近。
他不禁想到纪延廷会不会尝到威士忌的味道,就像他尝到香烟的味道一样,辛辣、苦涩,又令人迷恋不已,尽管这只是个......假装游戏。
舌根发麻,氧气告罄,禾乐没什么力气地捶击纪延廷胸膛,终于唤回他一点人性。纪延廷撤出来,给他十秒种呼吸,随后又吻上去。不过这次他吻得很温和,只流连在唇瓣,含住下唇吮吸,碾磨,轻轻分离,再换到眼睛、鼻尖、脸颊......
吻到锁骨的时候禾乐感觉胸前发冷,他的睡衣早在两人动作间散乱。纪延廷的浴袍就更不用说了,跟没穿差不多。
接吻是第一次,别的更是没有经验。意识到这一点呼吸陡然凌乱,他急促拍打纪延廷起伏的脊背,声音慌乱,“不要,快停下纪延廷。”
纪延廷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在他深陷的锁骨窝留下印记,啵一声鲜红吻痕完成。他抬起头,诱哄一般嗓音带蜜,“你不爱我吗,乐乐?”
他加强魔力似的沉声对他说:“你爱我,我也爱你,所以我们会做这些事,还有接下来的事。”
禾乐茫然睁着眼睛,好像被魔法魇住,他爱纪延廷,纪延廷爱他,所以他们接吻拥抱,甚至上.床。
见他不再抗拒,纪延廷手法温柔地把两人身上仅剩的衣物剥落,拉开床头柜,拿了一个小盒子和一管胶状的东西。
被胶状液体冰了一下禾乐瞬间像被插上钥匙的玩偶一样活了过来,他抓住青筋盘虬的手臂,纪延廷停下动作等他适应。
目光交汇,禾乐在对方眼中读到翻滚的欲望。他吸了吸鼻子,忍住难言悲伤,问:“为什么你家有这些?”顿了顿他补充提问:“昨天的问题你也没有告诉我答案。”
纪延廷低头亲他,禾乐偏过脸,他只亲到了嘴角。
纪延廷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回答得清晰有力:“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来,不仅在这里,在江汀汇景,在我办公室的休息间,甚至是我常开的几台车,都有准备。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找过人。”只是对着调查人员发回来的禾乐的照片自.w过无数次而已。
他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注视禾乐,“这个回答,满意吗?”
“你不可能知道我会来。”禾乐喃喃自语,“不可能未卜先知的,你又不是真的有魔法。”
“我知道。”纪延廷摸摸他的脸,从那通电话开始,他就做好要捕捉禾乐的计划。只不过不能突然吓到他,才说要玩游戏这样幼稚的借口。
“为什么是我?只要你想,可以找到很多人。”禾乐陷在思维的怪圈中,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他偏偏要绕过去。
这次,纪延廷没再如他所愿认真回答,半开玩笑地说:“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我也爱你。”
噢纪延廷也爱他。
因为游戏,这一切都建立在纪延廷的游戏之上。
纪延廷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让他假装。
可怎么办呢,如果一开始“假装”就不成立,这个游戏就不应该开始。
现下他已无暇顾及,因为纪延廷在他尝试厘清头绪的时候又加了一根手.指,全然陌生的感受令他战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