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上讲台,沈恪行颁布律令:“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处极刑。”
“老大,我们都是良民。”大家战战兢兢解释,猜不透他又搞什么幺蛾子。相比之下,当初那个只会干巴巴念PPT的沈恪行是多么清纯动人。
但这件事涉及到他岌岌可危的学术生涯,沈恪行没那么好糊弄。他追问:“院长散布的论文,都有谁看过?”
台下举起三分之二的手,还有三分之一在争相传阅,被他勒令停下,又一张张传回讲台。他看着那一摞黑纸白字,把目光转向窗边,窗外有棵树,树叶已经掉了大半;台下的学生一言不发,诚惶诚恐看着他,等待倾听演说。
“等你们自己写论文就会知道,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压不住。”
许思弦悄声问谢柏羽:“什么意思?他往里面写国家机密了?这是他投奔美帝认贼作父的降书?”
谢柏羽不敢说话,因为沈恪行能用任何理由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其实不说话也没用,只要一对视,他自己都会条件反射站起来。
果不其然,沈恪行提审他:“谢柏羽,你们这学期写过论文么?”
谢柏羽在所有人希望的目光中回答:“没有。”
“开题报告呢?”
“也没有。”
“好,这周的作业就是写开题报告,”他抬手板书,“要求有题目、选题目的与意义、文献综述、研究内容、创新之处以及研究方法。
“至于字数,不为难你们,4000字就行。”他把笔扔回桌面。
谢柏羽揭竿起义:“老师,你讲的是符号学,不是论文写作。”一呼百应、群情激奋,大家纷纷反对暴政。
“论文写作不是大三才开的课?”
“一周完成这么复杂的开题根本不现实。”
“知道你的论文很厉害,但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来炫耀好吗?”
十八路豪杰汇聚在此,一时难以镇压,沈恪行只得把字数改为3000。
大家还是嚷嚷:“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3000字还写不完,我不用看八字都知道,你命里跟汉语言就不沾边。”沈恪行使用魔法攻击,并叠加感情增益,“同学们,你们一人只要写3000字,我得看多少字?大家尽管去文学院教研室看看,谁会像我一样负责?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个地方,有且仅有一颗真正的良心在跳动。”
同学垂头丧气,许思弦率先投降:“算啦老师,这次可以写,你下次别一声不吭就发动政变。”
无心插柳柳成荫,沈恪行就这样误打误撞,使用言语暴力与精神折磨手段等非正常途径实现了权力转移,其实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伸冤:本科生写成这种水平已经不错了。
身为师德真空,他不仅欺下,还要骂上。
沈恪行慢悠悠翻PPT,随口一提:“我是很向往中文系的,要是真能跟哲学系合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太是了。”大家懒散附和。
“可惜,体育系捷足先登。”
许思弦大惊失色:“我们要被发配到那种荒蛮之地?”
“联姻嘛,总是有来有往。文学院表面是陈院掌舵,背后垂帘听政的可是体育系泰斗,给你们指条明路,早日拜到我门下。”
那我们导员怎么办?”
沈恪行两手一摊,表示很同情:“自古以来,都是掌印太监守皇陵,你们也想一起去?”
“老师,到底什么意思?陈院长结婚,我们是陪嫁?”
“许思弦,你真的特别有悟性,我很欣赏你。”沈恪行戏瘾大发,“半个月后的运动会,从凌冽的清晨到黯淡的夜晚,你们将会以最多的参赛人数拿下最少的奖牌;文学院的惨败从食堂到图书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东方既白,迎来拂晓,我们远眺文学院标志建筑,心中只剩悲凉。不是白霜挂在窗户上,是文学走过千百年,唯余落寞的神色,投射在天地间。
而这一切,居然只是因为陈院长的一己私欲!这是挖浪漫主义的墙角,薅人文精神的羊毛!同学们,爱与平等是我们的扬帆的理由,也是我们远航的锚点,怎么可以就这样被亵渎?”
不用在小酒馆,沈恪行能随时随地发表演讲,台下学生群情激奋,也不知道在燃什么。
他左手做出向下压的动作,语气稍稍和缓,“要求学生学习好体育也好,就跟论文创新点一样。每年上百万高校毕业生,如果每个人都能提出建设性意见,那得在毕业前夕拿机枪扫,防止人类进步过快。所以,我的作业取消,下课。”
大学生就是好骗,就这还要感谢沈恪行,他照单全收,顺便抓上谢柏羽和许思弦去帮忙。
“去车库?老师你提车了?”
“带你们一览宗门长老的风采。”其实是帮吴老板搬行李。
地下车库没有吴老板,倒是有下班回家却被夫人火力打击的陈院长,蹲在角落里反省。
沈恪行打电话找人,照例跟对面痛骂陈院长是光绪帝。
陈院长怒不可遏火冒三丈,就要挥起老拳给那小白脸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看腻了彪形大汉的院长夫人素来对长相俊俏的青年才俊呵护有加,即刻下车高呼:“沈老师——”
沈恪行很专注地听电话,实在躲避不及,结结实实——结结实实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惨叫。
在匆匆赶来的谢柏羽和许思弦眼里,事情是体育老师出手挽救院长,最终双子星一闪而过急速陨落,在沈恪行身后演习匍匐前行。
震惊之余许思弦上前扶起体育女侠,双手抱拳:“真是绝世无双的擒拿手艺。”
女侠豪爽大笑,轻轻松松提起地上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的院长:“我教你,下周一来体育系报道。”她笑吟吟看向谢柏羽,“你也来?”
谢柏羽退后,推说要准备艺术节表演。
女侠颇为可惜,问手里的陈院长:“你们学院准备要多少个运动会名额?”
陈院长急于脱身,忙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要多少有多少。”
闻言,女侠对谢柏羽粲然一笑:“记得报名。”
谢柏羽看沈恪行,沈恪行看许思弦,许思弦再次含泪应下,获得“好孩子”奖励一句。
他们的车开走,吴老板才从远处招手示意,一齐偷偷摸摸钻出来的还有三个师妹师弟。旁边还有人呢,沈恪行觉得非常丢人。
他问吴老板:“你就是这样,摆驾回宫?”
“文学院人多势众,我们目前还只能韬光养晦。”吴老板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擦,问,“这两位是?”
沈恪行左看右看,依次介绍:“这是人多,这是势众。”
“哎呀失敬失敬。”吴老板上前握手,端详谢柏羽和许思弦,“好,很好,这是外交官,这是文学家。我不用看你俩八字,”转向谢柏羽,“和星盘,就知道你们是学哲学的好苗子。”
“能听懂中文吗?”
“可以。”
吴老板对身边三人夸耀:“你们看看,多么优秀的国际友人。”
给谢柏羽夸得不好意思,沈恪行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对,是不是特别适合继承您的衣钵?”
吴老板拉着谢柏羽看了一圈,满意得不得了:“太适合了,爱徒,你看你缺不缺一个小师弟?”
顾子羡跳出来:“我缺!不然她俩总让我干活!”
被指控的周询雨和岑熙颐直面五道目光,赶紧互相检查彼此新做的指甲有没有开叉。
吴老板转移话题:“走,去办公室,给你们尝尝我收集来的好茶。”
一人抱着一个箱子往办公室走,路上吴老板亢奋得很:“我最近打算申请的课题那可太了不起了,毕竟手里握着这么多论文,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刊物还请我写新年贺词。下一步我打算从政,为人民服务嘛,我亦是此斗志与决心。”
沈恪行都听不下去,侧身对谢柏羽说:“挑着听,70%。”
谢柏羽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这可是在各大刊物和媒体上才能见到的人物,他问:“真的只有70%可信度?”
沈恪行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造假率70%。”
谢柏羽的脚步一顿,落后半步。
吴老板仍在高谈阔论,说已经选定落叶归根之地,百年之后要葬回支教的村子,要在那里守着直播事业。
“我们之前去支教过,很有意思。”
“什么时候?”
沈恪行抬头望一眼天,算算日子:“也就上学期,你高考那会儿。”
谢柏羽轻轻“哦”一声。
吴老板拉着许思弦画饼,深情款款:“小许,你看我们课题组怎么样?想不想加入进来?”
许思弦没有高人指点,听得想入非非,已经梦想着四处采风的场景。是啊,社科调研,就是在青春的田野里,吹数千年的风。
一阵风袭来,只听“彭”一声,新世界的大门就在他眼前推开。
“沈恪行!你满口答应给我收拾桌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