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质问我,只是希望我可以解释。
“筱原鹤是我叔叔,虽然不是亲的;他是我奶奶的养子。阿尔是筱原鹤的朋友,嗯,未来或许还是男朋友。”
只要存在一个突破口,筱原鹤和我家的联系很容易查清楚,所以我没有试图说谎。
我吃着薯片,又态度散漫地告诉两位警官先生,“你们和他们认识,在你们卧底的那个组织里?我知道他们不是纯粹的好人,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很好——”
降谷零大概觉得心口疼,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真世,你知道筱原鹤和杜米埃放下了多少残酷的罪行吗?”
“大概知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收集他们的罪证,把人送进监狱?”我语气淡淡,“大义灭亲?这根本没可能!他们是我的家人,而且……算了,你们也不会相信他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吧。”
诸伏景光冷不丁地问,“松俊前辈知道吗?”
“我父亲?”
我可疑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说过筱原鹤是我奶奶的义子,虽然他们都不认为对方是兄弟,但是我父亲确实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比如鹤以前——”我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这是筱原鹤的私事。
筱原鹤曾经是父亲的线人,后面他们因为阿尔闹翻了,或许还有部分我的原因。当时筱原鹤一直想带我离开东京,父亲不同意;当然,我也没答应。
“好,那么真世你有想过hiro和我吗?我们卧底的身份已经泄露,我和hiro该怎么办?多少人的心血和付出都功亏一篑……”
“关我什么事!就算你们是因为我暴露身份的,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你怎么不去质问山吹松俊为什么把你们带到我家——”
我的态度和言辞也变得尖锐起来。
“zero,你冷静冷静,我来和真世说。”降谷零看上去开始真的生气了,但是诸伏景光拦下了他。青年在卧底这段时间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同样温柔;他想告诉我什么,“真世,我相信你。”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打断他的话,“阿尔和筱原鹤没有对你们做什么,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前提是你们没有算计到他们。他们根本不在乎黑衣组织,只是他们也没有站到你们那一方而已。”
“现在,你们离开我家。”
他们想安抚我,然而我的确有些炸毛,就像刚刚绫子的猫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它就要咬我一样;倒不是说我想咬人,可是我莫名不想再谈下去,之前做足了的心理准备现在完全派不上用武之地。
我以为我能够冷漠无情算计任何人心,可是现实远远让我挫败不已。
他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僵持不下,于是我冷着脸拿起桌上的书包就往门边走,诸伏景光来拉住我但是我拿枪止住了他的动作,我说,“不要管我。”
沉默了片刻,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他先和降谷零说,“zero,把枪放下。”
那双蓝色猫眼平静地注视着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不是紧张我会对着他开枪,他在紧张我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真世,你也把枪放下。你得听我说完,我们没有不相信你,放下立场问题,我们同样相信筱原先生和杜米埃先生——他们帮过我和zero很多,甚至救过我们的命。”
“呵。”我冷漠地嗤笑了声,背上书包就走。“别跟着我,不然我真的会开枪。”
“真世!”
诸伏景光固执地以为他能够拉住我,但我躲开了并且撒腿就跑,根本不想和他们再说话。他们追不到我,周围错综复杂的小巷我比他们还熟悉,我躲在角落里看他和降谷零找我,直到他们沉默着离开也没有出去。
还以为至少能够把事情谈完,我不想和他们敌对的,也不想让他们左右为难。结果被我坑到的他们都没生气,我却先恼怒起来了……这都什么事啊?!
可惜了我的零食。
我抿紧了唇线,不太高兴地心想。
感受到单肩背着的书包,我更加不高兴了:弄丢了零食,作业却还在。
我宣布和诸伏景光、降谷零单方面陷入了冷战,而且我还搬回家住了。
他们尝试来堵过我,但是被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抓到一次之后两个人就不再露面了;那次他们在撬我家的锁,萩说他差一点就要亲自把某些个无良同期送进去了。
虽然知道只是玩笑,但是我还是露出了笑容。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没问我任何相关问题,只是一有空总会来关注我,有些像盯梢,我这么玩笑着形容时萩原研二还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没办法,这是某个混蛋怕真世酱背着家长溜出去做坏事哦。”
“下次见了这个混蛋我一定要给他一拳。”带着墨镜拽拽的松田警官也说。他还按我的头,语气不善却完全没恶意,“不能拿出危险的东西威胁人,听见没有!”
混蛋就是你啊,降谷桑。
“小阵平你好凶啊,真世酱有被吓到吗?”“啧,我看她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才十六岁,再不管她是要上天吗?!”“其实想上天也不是很难接受吧,成为宇航员或者飞机驾驶员?”……话题越来越离谱了。
我不知道他们四个谈过什么,但是大体也猜得到吧:不要让我和危险的人打交道,不要让我做危险的事,注意我的心理健康以及多加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教育?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我的信任度更高,或者说容忍度更高。
举个例子,上一次我当他们的面杀人时他们没有说我做错了而是不停向我强调:不要成为滥杀无辜的人,不要每每都以杀止杀,我们相信你能做到,你要做到。
他们不会要求我必须是纯粹的白,作为一个锚点,他们又不断警醒我绝对不能迷失在黑的一边。
我喜欢这种态度,这让我自在得多。
最让我高兴的是我买的零食没有丢,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又帮我送回来了。
不久之后我们学校开始放为期两周的寒假,第一天晚上我就叫上了很久都没有关注过了的夏油杰出门打怪。
拿咒灵暴力泄愤很有用,但是这种方法并不会使我高兴起来。
——我的失落大概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更加失落了,甚至感到沮丧和微妙的不爽。
“夏油,会吸烟吗?”
我得到肯定的答复,于是不一会后我们两个问题儿童就这么蹲在废弃工地的水泥墩子上抽烟。
夜幕低垂,未融化的雪水折射出阴冷的银光而杂乱无序的爬山虎枯藤堆积得到处都是,颇有几分恐怖片开场的感觉。这里的大楼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垮塌了一大半,好在附近荒芜得毫无人烟,这么大的动静暂未为人知晓。
夹杂着冰碴子的冬风很冷。
为了刚刚的那一场战斗我出门前罕见地放弃了我心爱的温暖的秋裤,而现在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冬天的不友好。
烟雾在空气中漫游,我掐灭了一点红腥的烟头,然后用咒力把烟头毁尸灭迹。
夏油杰学着我的做法把罪证给毁尸灭迹,“我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看见了一面公示栏,上面写满了你的优秀事迹,没有认识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会是那种模范好学生。”
“好学生可不会成为校霸,更不会留下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频繁的这种绯闻。各种意义上说我都不是好学生,哦,除了我成绩好和助人为乐。”
我们都安静了一会儿。
跳下水泥墩子,我随性地伸了个懒腰,再拿出裤兜里的手机睨了一眼时间。
“不早了,该回去了。”
“要是有一辆车就好了,像这样的偏远地区靠两条腿走真的很浪费时间。”
旁边的夏油杰在抱怨,因为我们必须走近了市区才能各自打车回家。
这里是郊外,名副其实的荒郊野外。
“就算我弄来了一辆车,你没有驾照也开不了。”我语气平淡地说。
“拿真枪实弹当玩具的你居然还会在意这个?真让人意外。”
“我很在意普通人的身份,所以不会去做明面上的违法分子。”我回答,语气理所当然,像是圣诞节那天我没飙车去凑热闹的事情完全没发生一样。
夏油杰却没有注意我话语里的微妙情绪,他感慨,“明明我们是一样的年纪吧,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我也想学枪什么的。”
“虽然差距是有点大,但是这也无可厚非,我们的起点本来就不一样,完全无法比较吧?夏油你要是想学的我也不介意教你一下,你可是我的小弟。”
然而夏油杰不假思索地反驳了我的“小弟”一论,他双手插兜走路,拽得不行。
他叹气,“未成年就是不方便啊。”
这次我很晚才到家,因为我没有打车,而是一步步慢吞慢吞地走回去的,等我到家附近时正是早上六七点钟,天空灰扑扑的,冷风夹杂着冷雨扑面而来。
我当然被淋湿了,我顶着一身寒意走进公寓楼,又爬楼梯到了我家所在的楼层。
打开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父亲,我的基因有约二分之一来自于他,我们血脉相连。
奶奶去世之前他很少来看我,我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单单不想见到奶奶还是根本不在乎我所以无所谓来不来看我;毫无疑问的是,他来看我时我是很高兴的。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个雨天,他抱着我在雨里跑,寻找躲雨的地方。我记得湿润的空气里他温热的胸膛,记得从他的外套下看到的灰扑扑的天空,记得雨滴从屋檐滑落啪地在水面炸开……从那次开始,他是我的另一片天空。
这片天空不下雨,也不再哭泣。
奶奶去世之后我和他在一起生活。我日常并不能总是看到他,却总是能够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他的真心。他总是沉默,远远地注视着我;但是只要我回头,他一定会在。
山吹松俊,我的父亲;我是恨他的,也是在乎他的。即使像只可恶的刺猬一样宁愿扎伤自己也要在他身上扎刺,可是,我一如既往地憧憬着他,从小到大。
那个秋雨天以来我再没有见过他,家里空落落得有时我都不想回来。
比如说,现在。
我站在门边漠然地看着屋内,半晌,我烦燥地去抓头发却摸到一手潮湿,愣了愣,更加烦燥的我走进屋又甩门。
如果不是面对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比面对这个空房子更让我难受,我一定不想回来;不住安全屋或者酒店是我最后的坚持。
不一会儿,浴室里传来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