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绛眸中金芒暴涨,剑指划破夜色直逼二人而来:“怎么?你们要与妖魔同流合污吗”
聂雪回雪白的狐耳瞬间绷直,绒毛根根炸开。他长尾一缠将宁采臣甩至一边,反手抽出寒鉴迎了上去。
铮地一声!
二者相撞的刹那,金白两色交错闪烁。气浪所过之处,荒草地裂开丈余深的沟壑。
短兵相交间,聂雪回手腕猛地一沉,只觉这剑气重若千钧。他狐尾急旋,侧身卸力,月刃在空气中划出半轮冷光。
抬头时见眼前金光暴涨,不由狐眼眯起,却被抓住瞬息空档,侠客身形如电闪至背后,掌中金雷蓄力劈来。
聂雪回只听得耳后“噼啪”作响,回首时对方掌心已凝出一团刺目雷光,如蛇般在指间游走,照得他狐耳上的绒毛都成了透明。
聂雪回琥珀色瞳孔紧缩成竖线,狐尾如鞭卷住身后古松,猛地将自己拽离险境。
险险几缕青丝被雷光斩断,落至地上,变回狐毛后竟幻化霜白绳索,缠绕困住燕绛双脚。
“三息...”
他心中默数,足尖在树干借力一蹬,手中寒鉴剑迸发出刺目光芒,刺向燕绛。
燕绛震碎足下束缚抬头时,霜刃已逼至眉睫。他掌心金雷兹拉作响,正要硬接这记杀招,却见寒鉴剑身突然碎作万千星芒,与他擦身而过。
聂雪回腰身下弯,似一勾弯月,堪堪擦着燕绛肌肉虬结的手臂掠过。蜜色肌肤上滚烫的温度,甚至透过衣衫烫到了他的鼻尖。
燕绛手侧不经意擦过柔软狐耳,被那柔软的触感弄得一怔,眉心翻涌的黑气竟如潮水退散,眼底金光渐渐澄澈起来。
“小狐狸,我......”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爆发出刺骨寒意。那寒鉴碎芒竟在他身后凝结成一轮浩大圆月,刹那间抽尽方圆百里的光线,白昼换做黑夜。
燕绛瞳孔骤缩,只见那圆月倾泻下万千霜白剑气,如天河坠落。
“轰!”
剑阵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待最后一道剑气消散,天再亮起时,原本平坦的荒原此刻布满深壑,丝丝缕缕的冰晶弥散在空气中。
燕绛挥袖震开周身烟尘,衣袍已被划成烂布,身上丝丝缕缕血痕。他垂首看着掌心尚未散尽的雷光,方才虽吞噬了大半剑气,仍有数道不及应对,在蜜色肌肤上刻下划痕。
正是这刺骨的痛,彻底劈开了他眉间魔障。
高处的古松枝桠上,聂雪回雪尾垂落如瀑。见那双金瞳重现清明,便将寒鉴重新藏回狐尾绒毛间。
光线为狐妖镀上金边,在旁观者眼中更胜骄阳。
聂雪回自枝头翩然落下,衣袂翻飞间带起细碎流光。与燕绛静默对视,目光交织。
只见燕绛终于神色清明,却又本性难改,目光游移至聂雪回发间。雪白的狐耳因妖力未收,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耳尖还带着方才激战后的薄红。
燕绛眸底暗潮翻涌,连带着周遭空气都燥热了几分。
聂雪回耳尖发烫,雪白的绒毛不自觉地抖了抖,忙错开视线道:
“那狂徒谋害举人未遂,他手下兵卒并非全都心服。待他们回营禀报太守,自有人收拾他。”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银纹,声音渐冷:“官府中人,行事却这般不知收敛,不过秋后的蚂蚱罢了。道长又何必......”
尾音未尽,一缕青丝被风吹拂过唇畔。燕绛突然抬手,却不是为他挽发,而是径直抚上了那对仍在轻颤的狐耳。
燕绛瞧着聂雪回那双瞪圆的狐狸眼,只觉他难得如此表情,煞是可爱,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被拍开的手,指节处还留着对方尾巴扫过的酥麻触感。
燕绛因为打斗本就不羁的衣襟更加大敞,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几道新鲜血痕在蜜色肌肤上格外醒目。他随手抹过伤口,染血的指尖在唇边一顿,舌尖缓缓舔去血迹,在唇角留下一抹妖异的红。
“此等恶人......”他低笑着逼近,喉结上的血珠随着说话滚动,“也值得你这般维护?”
聂雪回看着他染血的唇,雪白的狐耳不自觉抖了抖。那对总是含情的狐眼此刻冰层浮动:“人命非儿戏。人间自有法律道德惩治他。妖魔道士都不应该胡乱插手。”
话音未落,燕绛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近。血腥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那我的命呢?”
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狐妖眼尾薄红,说道:“小狐狸要不要也救一救?”
聂雪回侧首,难得并未计较燕绛放肆的手指,抬眸正视他:“燕道长,你既以正道自居,便该明白,世人虽常会被迷惑心智一时....
“但生死之间,往往动容。”
聂雪回尾音渐低,化作一声叹息:“可若连性命都丢了...又何来悔悟之机?”
燕绛瞳孔骤缩。
那些深埋心底的血色梦魇,此刻竟在这双清泉般的眼眸前逐渐散去。仿佛一片皎皎雪花,飘落他心间。
他不自觉向前倾身,却在即将触及时骤然僵住。染血的手指悬在半空,微微发颤,爱而生怯。
“当年我自觉道术大成,意气风发地下山除妖......”燕绛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怀念刚才手中地温润触感。
他嗓音沙哑,眸露冷光:“见那富绅,活祭童男童女以求邪财,县官却与之勾结......”
他猛地攥紧酒壶,指节发白:“我斩了四十四颗头颅回山复命,却......”
耳边仿佛传来师父的苍老声音,一字一句敲在心头:
“你剑上沾的人血,已经比那些臭名昭著的妖魔还多,官府通缉令已贴到山门,这道观容不得你了.......”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之间。聂雪回看见他眼底翻涌的血色,那是比任何伤口都深的疤痕。
“就连那些被救的百姓......”燕绛突然仰头痛饮,酒液落至结实地胸膛,混色血水留流下:“看我的眼神,和看妖魔并无二致。”
他抬眸时,眼底竟带着几分少年般的迷茫:“小狐狸,你告诉我......”
“这世间,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北风忽急,吹得聂雪回衣袂翻飞。聂雪回犹豫片刻,狐尾安慰似的缠上燕绛染血的手腕,道:
“你燕绛何需在意他人眼光?你之为人,兰若寺众人有目共睹。你只需做自己认定之事,世人终会明白。”
“你......如此信任我吗?”
燕绛身形一滞,指尖悬在那截缠绕腕间的雪白狐尾上方,欲握却又未握。
恰在此时,
“吁!”
宁采臣策马疾驰而至,身下战马前蹄高扬,溅起三尺尘烟。身后铁甲铮鸣,隐约可见后方还有数十轻骑,列阵将至。
“雪回!”宁采臣下马,腰间举人玉牌犹自晃动。方才见二人缠斗,这书生当机立断前往军营,亮明功名,以妖道伤及赴考举子为由调来援军。
烟尘散处,三人目光如电光相击。
燕绛忽然低笑出声,染血的手指终于握住那截狐尾,在宁采臣灼人的视线中故意摩挲把玩。雪白狐毛拂过掌心血痕,带起细微战栗。
宁采臣紧握身侧玉牌,手中青筋暴起。他本该更早赶到,奈何寒鉴剑气凝成的结界将整片山林化作迷阵。直至剑境破碎,才得见二人身影。
宁采臣目光扫过,聂雪回微乱的衣襟,和燕绛暧昧把玩狐尾的手指,声音暗沉,似藏风暴,一向淡然地表情难得变色。
“雪回...可无碍?”宁采臣闭了闭眼,心中波涛涌暗:“我抛下其他人马,先行前来,毕竟那些士兵是太守为捉妖而来,如今你......”
宁采臣说到此处,视线扫过燕绛仍然紧握狐尾的手上,眸色暗沉,语音艰涩:“你...们已经停战,我这带来的兵马...有些多余了...”
燕绛远眺烟尘处,只见刚才那恶徒已被铁链锁拿,如死狗般拖行在马后。先前那个瑟缩的小兵正跪在军官跟前,抖着手指认罪状。一切果真如聂雪回所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林间栖鸟四散。多年郁结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连胸前伤口崩裂渗血也浑然不觉。
聂雪回雪白的狐耳倏地压平,尾尖不耐烦地扫过地面“吵死了。”可唇角却悄悄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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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之后
宁采臣孤身一人立在原地,看着一神骏黑马停在眼前。
马背上那人,一身玄铁札甲泛着冷光,心口铜护镜刻狰狞狼首。腰间赤色皮带悬七枚狼牙,随马匹喘息轻轻相撞。覆面铁盔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暗绿眸子。
“程校尉。”宁采臣拱手,却在动作间忽觉袖中一沉。他指尖微颤,终是改成简单颔首:“劳烦出兵,那妖道...似乎已经逃走了。”
程破虏头盔下,深邃的眉眼一动,轻轻扫过马下蓝衣举子的衣袖,只见其中鼓鼓囊囊,却并未指出。而是挥鞭鸣金,狼牙项链在转身时撞出清脆声响。
“收兵。”
随着鞭梢破空,众士兵如潮水褪去,只余满地蹄印深深。
而宁采臣却似中了定身咒,呆在原地,袖中那团温热正用尾尖轻轻勾缠他的手腕,绒毛扫过脉搏时,激起一阵战栗。他僵立原地,连呼吸都屏住。
只觉得心头一颤,像是被轻轻攥住,又酸又软,化作一汪春水。
暮色下,荒草萋萋间,但见蓝衫书生袖口微光,一截雪尾如月华流淌,若隐若现,勾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