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见是项越,眼神微动,说:“先生,好巧。”
项越见到镇国公,也是微微一愣,说:“原来是贵人,又见面了。”说着,迅速扫视客栈内部,果然在两侧较暗的部位发现了守卫的兵士。
“如此有缘,先生还请进来,与我们同饮一杯。”镇国公抱着孩子向旁移开,同时,他身侧被挡住的叶豹和陈三宝依次露出。
在看到叶豹的瞬间,项越心头一跳,但对上叶豹疑惑的目光时,项越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着一派高人的风采,看向镇国公,说:“看来贵人已得偿所愿,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先生请进,”镇国公上前两步,怀里的张韵楠歪着头看着项越,“我儿认干亲还多亏先生指点,既然有缘再遇,必要宴请一番。”
原来认干亲是这个算命先生提出的吗?
看着两个兵士走过去“请”人进来,向霄远和陈三宝都十分好奇,这个穿着破烂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说动镇国公?一定是位世外高人吧?只叶豹微微皱眉,看着这个算命先生越走越近,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明显——这人是谁?难道他们见过吗?
兵士一左一右夹住项越,项越被“推”着往里走,无奈说道:“哎呀,两位,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以自己走的,放开我吧。”
镇国公放下张韵楠。小男孩立刻抱住爹爹的腿,看着爹爹斥责那两个兵士:“对先生礼貌些。”
张韵楠抬头看看他爹,这语气分明就没有生气嘛。
于是项越抖抖胳膊,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走到镇国公面前,只略略低头算是行礼,而后看着对方的脸,颔首道:“贵人果然福运深厚,还请记住我之前的话,莫要白白折损了运道。”
“先生所言五件事中,只让小儿与他的救命恩人结干亲这件算是私事,我已做到。其他的四件事,皆于世有利,即便先生不提,我也自会尽力。”镇国公边说心里边想,若是今早这算命先生敢提出歪门邪道,便当场诛杀,却不成想他所言皆是益事,便放他离开了。
项越不再多言,只是保持微笑。
随后,镇国公拍了拍手,那些兵士们迅速围过来,摆好桌椅,流水般上菜,外面同时也摆了席面宴请兵士们。
饭菜一般,但胜在鲜嫩。一坛劣质的米酒,实在难喝。
张韵楠小朋友吃饭很忙,一张小嘴叭叭叭,又要吃饭又要说话,镇国公好脾气地不时给他擦嘴,倒是没有过多约束。陈三宝看着这一幕,心里隐隐有点羡慕,但这念头不过出现一下就散了,他实在想不出他父亲给他擦嘴的样子。
吃完饭,镇国公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项越,问:“还不知先生是为何来此偏僻之处?”
项越慢条斯理咽下口中食物,掏出块叠得整齐又干净清香的手帕出来,擦擦嘴角,说:“我来此地,是为了穿近路去前面的望仙峰。”
镇国公:“望仙峰?”
项越:“没错,听闻那山脚处有家酒店售卖一种名为‘醉神酿’的酒,饮之飘飘然如雾拢云绕,恍恍兮似星舞霞穿。”
“真的吗?”陈三宝突然出声,他不仅眼睛发亮,就连嘴角都发出可疑的亮光,“这个醉神酿真有这么好喝?”
项越:“听闻如此,我正打算去尝一尝。”
陈三宝立刻问:“这个望仙峰在什么地方?”
见项越还在思考,同样一桌吃饭的彭乘风说:“从此地向西南方向,大概五十多里地。”
那不太远啊。
看着陈三宝略显兴奋却又有点压抑自己欲望的样子,向霄远在桌下握住了陈三宝的手,捏了捏,说:“咱们去看看。”
陈三宝立刻瞪圆了眼睛,像是看到很多鱼干的猫儿似的,说:“真的吗?!”随即,他迅速转向叶豹那边,问:“师叔,可以吗?时间还早,咱们去看看吧。”
叶豹没有回答,看着项越那边出神。
陈三宝:“师叔?”
叶豹突然醒过来,说:“行,都可以啊。”
感受到叶豹的目光移开,项越刚松了口气,就听镇国公又说:“先生算命很是厉害,不知可否为这几位侠士也算上一算?”
项越面色镇定,说:“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镇国公一直对算命这个行当持反对态度,此刻看他推辞,眉峰微挑,发出鼻音:”嗯?”
项越暗骂一声,这是非要逼我再编瞎话了。他保持语气平稳,说:“我这个人算命是有规矩的,不论大小,不论事由,不论难易,一天只能测算三次。今日一早,我已测过一次天气,又为贵人您测过一次,现下只剩一次机会可用了。但这里有三位……”
“我。”叶豹说。他语气十分坚定,看着项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他刚才终于想出来了,这算命先生看着眼熟,是因为他分明就是师弟项越啊!只是,师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从前的他明明是骨肉匀实、神采飞扬的青年,而现在……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项越的话被叶豹噎住了,心里更是悠悠叹气。想来,他已经被师兄看穿了。
见叶豹如此坚持,镇国公也就没再说什么,只伸了下手:“请。”
项越笑问:“不知这位侠士想要测什么?”
叶豹双手握拳又松开,说:“过去。”
项越还没说话,镇国公说:“只测过去?太简单了,不如就请先生一并看看未来吧。”
项越微笑:“好。”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此处,除了在座诸人,外面的兵士们纷纷抻长了脖子和耳朵,就连掌柜的、店小二和伙夫都悄悄探头出来,想一睹“大师”的风采。
项越又开始折腾他的幌子了,直到把“铁口直断”四个字摆好,才真正开始测算。
叶豹端坐,绷着脸,很是严肃。项越装模作样看着他,手里掐算着,嘴唇快速地张张合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陈三宝忍不住把身子往向霄远那边靠,向霄远也靠了过来,半圈住陈三宝。
就在众人以为还要很长时间的时候,项越放下了手,说:“好了。”
“你是家中独子,五岁丧母,七岁丧父,后虽姑姑生活,至十三岁习武,后拜师名门,闯荡江湖,至二十六岁,发生重大变故,独自离开师门。”项越一口气说下来,看着对面的人,眼中疏离渐去,透出丝丝温和,“你的过去,我说的可对?”
叶豹嘴角抽动两下,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最终狠狠点头,说:“对,都对。”
“哇——”低声的赞叹从四面八方响起。
镇国公眼瞳微微放大,感到不可思议。旁边张韵楠啪啪鼓掌,陈三宝也抽气惊呼,倒是向霄远,看了叶豹又看项越,看了项越又看叶豹,总觉得这两人表情有点奇怪,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镇国公说:“先生果然厉害,那么叶大侠的将来呢?”
叶豹又一次抢先起身,说:“这种我个人命途的事,这么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吧?算命的,你和我去楼上,单独告诉我。”
这要求合情合理,镇国公同意了。
看着叶豹和项越上楼,陈三宝蠢蠢欲动:“师叔说了,他算的都对,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厉害?我也想找他看看。”
向霄远捏了下陈三宝的手,说:“你想算什么?”
陈三宝眼睛一转,说:“算姻缘?”
向霄远立刻在陈三宝手上掐了一下,没太用力,但手背上出了个红印子。
“嘿嘿~”陈三宝不甘示弱,立刻歪头锤了下向霄远的头,两颗脑袋撞在一起,发出闷声的“咚”。
向霄远咬牙抽气,却伸手给陈三宝揉了揉脑侧,说:“今天没机会了,看看明天或者之后吧,要是时间可以,咱们说不定能同路去望仙峰呢。”
而后,向霄远抬头看向已经空了的楼梯口,又瞟了眼镇国公。
师叔真的和这算命先生认识吧?不然怎么会接连替他解围呢?
二楼客房。
叶豹向外张望一下,关上了门。
项越已经悠然落座,抖抖袖子,一派怡然模样。
“你,”叶豹疾走两步,却又在项越身前两尺处停步,不敢再向前走,“你、你是……”
项越笑盈盈看着叶豹,“啧啧”两声,随意道:“眼上怎么有疤了呢?叶大侠,你这命途和从前可不一样了,来,叫小仙给你掐算掐算。”说着,翘起二郎腿,一副街头混子的模样。
叶豹喉结剧烈滚动两下,脖颈暴起青筋,腮帮处一下下抽搐,突然发出来响亮的吸鼻子声。
项越看着叶豹,动作顿住,起身,向着他走近两步,伸手,反而吓得叶豹连连后退了七八步。
“唉,二师兄,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不与我亲近了?”
“屁!别给我整这些肉麻兮兮的东西!”
叶豹话说出口,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似乎突然就消失了。
搓了搓脸,叶豹问:“项小越,你是赚不到钱、吃不起肉吗?怎么把自己养得面黄肌瘦的?你……”
项越微微摇头:“那倒也不至于,算命还是能赚钱的。”
“你还算命,我就问你,你那本《周易》看完了吗?”
“唔,没看完,但比以前看得多了些。”
“看了多少?”
“看到第五页了吧。”
“第五页?!那你也敢出来算命?”
“那我也靠算命养活自己十几年了,不如我给你算算?”
“……不要,我不想被算出来死于非命。”叶豹聊着聊着,突然发现自己被项越绕开了话题,立刻惊醒,说,“不对,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了?我刚才见你都没敢认,你和过去太、有点不太像了。”
他是真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项越会变得这么瘦、脸色会这么黄,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该不会是算错命被人打了个半死吧?
在叶豹的胡思乱想中,项越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生了点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