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裴昊神情狰狞,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看向谢无疆的目光几乎淬了毒,“这裴家还轮不到你一个失了贞的女人作主!”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周遭陷入死寂,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春林连忙去看谢无疆的反应。
恰好听了下人的传话匆匆赶来的裴太夫人听到这句话,心一瞬间沉入谷底。
谢无疆轻笑一声,抬眸看向裴太夫人的方向:“依照大雍律,污蔑诽谤中伤女子清誉者,杖三十,三郎君这是自己讨打。”
裴昊气得口不择言:“什么污蔑诽谤,你本来就…”
“住口!”裴太夫人面色铁青,大声喝止。
一众下人自动让开路,裴太夫人在裴云枫的搀扶下缓缓上前。
裴昊眼睛一亮:“阿家…”
裴太夫人无比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冲着谢无疆难得的和颜悦色:“宋娘子为阿昭祈福累了一天了,不如好好歇歇,至于这个不争气的,我定会好好管教,待明日宋娘子休息好了,我押着他给娘子陪罪。”
从不肯轻易低头的裴太夫人终究还是为了不争气的孙儿弯了腰。
“太夫人果然明事理。”谢无疆脸上挂着礼貌的笑,语气却不卑不亢,“按说作为晚辈的不该驳了长辈的面子,不过有些事可不是一句陪罪便可抹平的。”
裴太夫人的表情一僵,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愠色。
裴云枫的定力远不及其母,当即忍不住开口训斥:“胡闹!为了一点小事不仅闹得府中不宁,还敢顶撞长辈,如此无德无状,如何堪为裴家妇!”
“小事?”谢无疆微微挑眉,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裴二叔知晓发生了何事?”
“我…”裴云枫一时语塞,“无论发生何事,总归要顾及一府的体面,像你这样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
“如此说来。”谢无疆垂眸,冷眼扫过裴昊,“我便是杀了他,裴二叔也会顾及体面吧。”
裴云枫怒目圆睁:“你…”
“好了!”裴太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然而,话音落下,谢无疆却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裴太夫人也没想到谢无疆竟然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气氛僵持之际,裴昐从府里出来匆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件披风:“呦,真是热闹,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说完,也不顾众人的脸色,径直走到谢无疆身旁,将披风递给了春林,目光暗含几分关切地打量了谢无疆两眼,见她虽然有些狼狈,却不似受了伤的模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微扬下巴,一副自己并不是很在意的姿态:“听闻嫂嫂路上遇袭,如今见嫂嫂平安归来,我也算是放心了,不然还不知如何向阿兄交代。”
谢无疆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任由春林服侍着系好披风:“多谢二郎君挂念。”
裴昐轻轻撇了下嘴,心想,挂念你的人可不是我,嘴上却道:“入夜寒凉,有什么事咱们回府再议吧,若是祖母和嫂嫂着了凉,阿兄只怕也要跟着忧心。”
这话是故意给谢无疆铺设台阶,谢无疆自是听懂了,若非正好撞上了裴昊,她原本也没打算在人前发作,倒不是惧怕什么,不过是关门打狗更方便罢了。
谢无疆周身的强势瞬间收敛,笑盈盈道:“二郎君真是孝心可嘉,倒是我粗心了,让太夫人吹了这么许久的冷风。”
裴太夫人:“……”
纵使她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比之自己的不争气的儿孙确实强太多了。
裴太夫人心中暗暗叹气,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斡旋。
一盏茶的功夫后,裴府的正厅灯火通明,裴太夫人坐在主位上,谢无疆和裴昐挨着坐在其右手边,春林、东青恭敬地站在两人背后,对面的裴云枫姿态端正,眼底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翳,裴昊被谢无疆的护卫押着跪在厅内,神情依旧乖张跋扈。
明明添了人气,厅内却静得可怕,隐隐透着暴风前的压抑。
裴忠带着人上了茶之后便将其余下人遣散,只自己守在厅外。
厅内,见谢无疆迟迟不肯主动开口,裴太夫人心中纵使万般恼怒,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率先打破僵局:“两姓联姻,结的是秦晋之好,相信圣旨赐婚选中娘子必定是对娘子极为看重的。可惜我那孙儿不争气,重伤在床,委屈了娘子,我这个当祖母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起来裴太夫人也着实不简单,一句话说得明里带着愧疚,暗里却带着敲打,告诫她别意气用事,忘了联姻的目的。
谢无疆暗暗佩服裴太夫人的高明,温婉一笑道:“太夫人言重了,郎君文韬武略世间佼佼,自我至太原府后对我多有照顾,何况常言道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我既是郎君的未婚妻,自是该与郎君同进退,哪里称得上委屈,便真要说委屈,那也不是郎君给的,太夫人说是不是?”
在听到谢无疆那句“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的时候,裴昐的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这位未来的嫂嫂倒是博学得很,只是不知他阿兄若是知道自己被比作鸡狗该做如何表情。
裴太夫人的嘴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却是因着听出了谢无疆语气里的讽刺,一想到自己已然给足了对方面子,对方依旧不领情,裴太夫人心中压抑的怒气再度翻涌,连带着语气也冷了下来。
“宋娘子远道而来,在太原府举目无亲,若真受了委屈,我这个老婆子自然是要为娘子做主的,否则,裴家在这河东道经营数百年岂不成了笑话!”
“有了太夫人这句话晚辈便放心了。”谢无疆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警告,冲着裴昊的方向瞥了一眼,“让晚辈受委屈的正是府上的三郎君。”
裴太夫人哼笑一声:“哦?不知我这不成器的孙儿是如何让宋娘子受委屈的?”
谢无疆轻叹一声:“太夫人此话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我今日去郊外为郎君上香祈福,孰知半路却偶遇杀手想要将我杀人灭口…”
“你少胡说八道!”裴昊瞪着谢无疆的眸子几乎喷了火,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谢无疆的护卫死死按住,只能愤怒咆哮,“谁要杀你灭口,我吩咐的明明是…”
“住口!”裴太夫人攥着佛珠的手重重拍在桌上,原本圆润的佛珠此刻却成了伤人的器物,硌得她的掌心发麻,逐渐失去了知觉。
裴昐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嫂嫂遇袭竟然是三郎安排的!日后都是一家人,便是嫂嫂哪里得罪了三郎,关起门来说开便是,何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猪狗不如之事!”
在场的哪个听不出来裴昐就是故意借机骂裴昊,裴太夫人和裴云枫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作为被骂的对象,裴昊更是气得脸色铁青,看向裴昐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你少在这儿指桑骂槐!”
“指桑骂槐可不是这么用的。”裴昐幽幽叹了口气,用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早就劝三郎多读书,你倒好只一门心思研究那些害人的把戏。”
裴昊:“……”
“好了!都别吵了!”裴太夫人颤着手重重拍了下桌子,转眸死死盯着谢无疆道,“宋娘子就算是皇亲国戚说话也是要讲证据的,总不能空口白牙就给三郎定罪吧!太原府近日匪患猖獗,说不准是哪里来的匪徒胆大妄为,惹得宋娘子误会了!”
谢无疆没有立刻应声,反倒是冲着她微微一笑。
裴太夫人心头猛得一跳,她原本是看对方只带着侍女和护卫回来,这才有此一言,可是看对方这个表情明显就是…
谢无疆丝毫不理会裴太夫人此时内心的忐忑不安,反而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仔细品了品,挑剔道:“浓了。”
裴昐瞄了一眼自家祖母和二叔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笑道:“是我安排不周,不知嫂嫂爱淡茶。忠叔!替嫂嫂换一盏淡茶来。”
裴忠应了一声,立刻吩咐人重新煮茶。
见谢无疆和裴昐旁若无人的研究起了茶,裴云枫耐不住性子:“宋娘子该不会是拿不出证据有意拖延时间吧?!”
谢无疆慢悠悠抬头,唇角噙起一抹浅笑:“瞧我,渴了一整日,倒是光想着喝茶了。东青,将人证物证带到厅上给太夫人和裴二叔瞧瞧!”
东青应诺而去。
裴云枫眼底露出一抹慌乱扭头去看裴夫人,裴太夫人的手倏然攥紧,目光如刀地看向谢无疆:“看来宋娘子这是有备而来!”
谢无疆笑容不变,一副温柔识大体的姿态:“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我也是怕误会了三郎。”
裴太夫人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这时,两名山匪已经被押入厅内,后面还跟着几名护卫抬着的正是刀疤脸和大胡子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裴昊给出的银票,以及不知何时被请来的钱庄掌柜。
裴昊的脸色一变,求救地看向裴太夫人,急切开口:“阿家,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都是宋迎夏污蔑我,阿家…”
裴昐忍不住轻笑一声:“三郎,你未免也太过心急了。”
蠢!实在是太蠢了!
裴太夫人无力地闭了闭眼,对这个不成器的长孙已经无法用失望来形容了。
她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吧。”
可惜,众人依旧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等候谢无疆发话。
裴太夫人虽然暗地里与裴昭多有龃龉,然而便是裴昭也不敢明着拂了她的面子,更别说这些年她在裴氏一族的地位备受尊崇,如今却被眼前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落了颜面!
裴太夫人强忍着难堪,看向谢无疆道:“证据我看过了,先让他们下去。”
谢无疆不为所动:“太夫人虽是看过了却尚未分辨过真假。”
裴太夫人的伪善面具彻底维持不住了:“宋娘子不要欺人太甚!”
这句话堪比贼喊捉贼,谢无疆被逗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眉眼间蒙上一股寒意:“我倒是想问问太夫人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裴太夫人冷声质问:“你究竟想如何?”
谢无疆接过裴昐递来的茶,抿了一口,轻描淡写道:“依大雍律,谋害皇亲国戚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