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眼尖地发现他胸前渗出丝丝血迹,心头一惊:“主君您的伤口崩开了。”
“不碍事。”裴昭低头随意地瞥了一眼,神情越发平静。
神策军算得上是宋家的亲卫,不会随意出动,上一次出动是一月前,彼时传言说是为了传国玉玺的事情,长安那头乱了多日,此番再度出动定然是出了大事。
会和她有关吗?
裴昭眉眼冷峻,冷声道:“传我命令,彻查此事。包括月前长安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逐一查明。”
陈阳担忧地看着他,低声应诺:“主君,属下先找大夫帮您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必了,你先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裴昭脸色苍白,倦怠地闭上眼,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陈阳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查出此事与宋娘子有关,否则…
等到寝室再度安静下来,裴昭才缓缓睁开眼,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床榻上方。
他从来不相信巧合,唯有此次,他迫切期盼着一切当真是巧合,是探子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被长安那头发现了,否则…
裴昭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明艳的笑脸,明明那样纤弱的一个人,却张扬浓烈,杀伐果决,那破空一箭仿佛穿透杀手直直射中他心脏。
裴昭的眉心微蹙,静静感受着从胸口弥漫开来的刺痛,许久后,那股陌生的异样感才缓缓散去。
裴昭微微仰头,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或许,是他想多了。
清心院内,谢无疆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只青釉八棱瓶,旁边散落着几枝寒酥一早去小花园折回来的花,谢无疆手里拿着一把花枝剪,慢条斯理的挑出一枝海棠对着花瓶比了比了,便开始修枝。
寒酥抱着几枝牡丹进来,抱怨道:“这裴节度使也真是,日日送花便罢了,也不知换个花样,只会送牡丹。”
“世人本就爱牡丹的富贵。”谢无疆笑着冲她招招手,“正好我挑出几枝来插花。”
寒酥撇撇嘴将花递给她,谢无疆从中仔细挑拣了两支开得最艳的:“正好拿来配玉兰和海棠,玉堂富贵,寓意也好。剩下的你寻个花瓶插上吧。”
寒酥应声翻找花瓶去了,谢无疆则将挑出的几只花修剪了一番,一一插进瓶中,刚插好,正捧着花瓶欣赏,便见东青匆匆进来。
东青压低声音道:“娘子,老宅有动静了,今日一早裴太夫人带着二叔父和一众护卫乘车出了府,看方向应当是正往府城来。”
闻言,谢无疆唇边噙起一抹浅笑,仔细端详了花瓶片刻:“来得倒正是时候。”
“娘子的意思是?”
“临危望救,遇难思亲,你带上这瓶花,喊上林萱和春林随我一道去瞧瞧郎君。”
东青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谢无疆的意思,语气轻快道:“是,奴婢这就去。”
恰好寒酥抱着花瓶过来,听到了谢无疆的话,立刻冲过去央求道:“娘子,奴婢也随您一道去吧。”
谢无疆好笑地看着她:“我是去探望裴昭,又不是去打架,带这么多人去做什么?”
“这哪算多,不过多带我一个而已。”寒酥放下花瓶,跪坐在谢无疆身侧无赖地扯着谢无疆的衣袖晃呀晃,“娘子,便带奴婢一道儿吧,不然,奴婢实在不放心。”
“且不说这裴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便真是,带上你又能如何,你还能上去挠人家不成?”谢无疆笑着揉了揉她原本梳理整齐的双垂髻,成功将她的发髻揉乱了。
寒酥捂着脑袋躲开,眼神控诉地瞪着谢无疆:“娘子,别闹了,奴婢同您说正经的。”
谢无疆无辜地眨眨眼,指着她乱糟糟的发髻道:“如此出去怕是有些失礼,不若你先将发髻梳理整齐再说?”
哪有女子不爱美,寒酥捏着自己毛茸茸的发髻犹豫再三:“娘子可要等我。”
谢无疆含笑望着她:“你若再耽误下去,我可就不等你了。”
寒酥一听,以为谢无疆是答应了,立刻喜笑颜开:“那奴婢现在就去。”说着,她便小跑出了正房。
谢无疆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眸光一转,视线触及东青和林萱身后那道青色身影时,眼底的暖意缓缓褪去,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谢无疆带着东青三人一路来到日章院,如上次一般,被护卫拦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她们等了好一会儿陈阳才沉着脸匆匆出来,谢无疆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心中暗自猜测莫不是裴昭也接到消息,所以特意演了这么一出?
等谢无疆踏入裴昭的寝室时,她的想法才彻底打破,屋里燃着熏香,很清雅的香气,可惜仔细辨认一番还是不难发现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谢无疆微微皱了下眉,捧着花瓶来到榻前,只一眼便察觉到榻上的人脸色较之几日前更苍白了几分。
裴昭睁开眼,刹那间心头闪过万般思绪,却被他强行摁下,神色淡漠开口:“宋娘子怎么来了?”
谢无疆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眼底的探究之色一闪而过,神色如常地晃了晃手中的花瓶,温婉开口:“我来瞧瞧郎君,郎君脸色不太好,可是伤势反复了?”说话间,她的脸上适时浮现出担忧之色。
裴昭的目光落在那瓶极为鲜活的插花上,心不可抑制地动了一下,不过瞬间便被理智强行压下,漆黑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泛白的薄唇扯起一抹淡笑:“宋娘子的花艺甚佳,只可惜今日得了道消息,一时情绪上来牵动了伤口,不能陪娘子赏花。”
“天大的事也抵不过郎君的身体。”谢无疆转身将花瓶摆在案上,垂眸掩去眼底的困惑与猜疑,回身时脸上除了关切不见丝毫异样,“养身之道一在戒怒二在勿劳,凡事不急于一时,郎君大可等伤势恢复后再论。”
谢无疆的表现实在无可挑剔,任裴昭如何打量,亦未曾发现丝毫不妥之处。
裴昭神情凝重地摇摇头:“事态紧急,片刻不容。”
闻言,谢无疆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裙在榻边坐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可方便听听?”
裴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晦暗:“再过几个月我们便成婚了,夫妻一体,自是没什么不方便。今早我得到消息,早前安插在长安的探子被发现了。”
此事本就是谢无疆一手安排的,她自是心知肚明,只是面上却配合地露出凝重之色:“是因何被发现的?”
“缘故尚且不明,只知近日神策军尽数出动,搅得长安满城风雨。”裴昭的目光始终带着隐晦的探究。
谢无疆认真想了想道:“神策军最开始是由堂伯祖父的护卫组建,而后逐渐发展壮大,昔年依仗护龙之功被正式编入卫军之列,一直来由定国公所掌,此番神策军尽数出动必定是发生了大事。”
裴昭试探道:“我记得宋娘子是月前前往太原府。不知当时长安可发生过什么事?”
谢无疆心中一紧,难不成是裴昭发现了什么?随即想到宋九思生辰之日只宴请了一众心腹大臣,那么知晓自己尚且活着的人也就那几个,裴昭眼下不可能查得到,她的心里稍稍放松了几分,决心搅乱这方池水:“我常年身处后宅,于朝中大事知晓得不多,不过,我动身前曾听闻堂兄得位不正,又无传国玉玺在手,非天定之人,不知此次神策军出动是否有此缘故。”
闻言,裴昭脸上闪过一抹思索之色。谢无疆静静望着他,心却是悬着的,若她猜得不错,定然是宋九思发现了她的“行踪”,并且猜到她的失踪是有人助力,所以想要斩断她的所有后路,想不到宋九思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若只单纯是因为玉玺,长安不至于一而再的闹出这么大动静,除非…”裴昭淡淡开口,却在说到关键处话音顿了一下。
谢无疆呼吸一滞,下意识追问:“除非什么?”
裴昭的视线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扫过,谢无疆强撑着表情不变。
裴昭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脸上:“除非前朝势力尚存,有人试图复辟大齐。”他的视线仿佛一把利刃,几乎要刺穿她的伪装。
谢无疆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看来不管是面对裴昭还是宋九思都不容她有丝毫懈怠,此二人多智近妖,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谢无疆努力调整好心态,面上随之露出该有的凝重之色:“郎君的猜测不无可能,长安作为大齐都城两百余年,关系往来交错,局势异常复杂。不知郎君有何打算?”
她的反应没有丝毫破绽,倒叫裴昭一时无法看破,沉默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裴昭的思绪瞬间回笼,长眉微拧:“进来。”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陈阳便推门匆匆入内,只是目光在触及到榻边谢无疆的身影时微微一顿。
谢无疆立刻会意起身,以退为进:“既然郎君有要事处理,我便不打扰了。”
裴昭的视线随着她缓缓移动,凤眸微眯,闪过一抹暗芒:“宋娘子不是外人,不必回避。”
说完,他看向陈阳道:“说吧。”
陈阳欲言又止地看着裴昭,却见他神情肃然不似开玩笑,只好开口:“回主君,太夫人来了!”
谢无疆心底一松,心想,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