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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同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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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邺冲过来横插进两人之间,冷声道:“薛郎中与我这亲兵倒是投缘。”

薛桧之踉跄几步,但并没有松开春棠的手,反倒将她往身后带了带,“薛某与贵部小兄弟原是总角之交,自幼便相识,方才重遇旧人,一时心急,便忘了礼仪。让将军见笑了。”

“我同陈春也有快三年同袍情!”李邺掰着指尖,“建元四年腊月入冬操演、五年三月滁州截辎、六年..…”

少年越说声量越高,春棠看着赌气的李邺,感到莫名其妙。

此时,身旁却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

“薛侍郎好雅兴。”紫袍官员讽刺道,“平日不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吗,怎么今日竟把脸埋进脏臭小兵汗湿的颈窝?呵呵,莫不是在乾国三年,倒学了以色侍人的本事。”

春棠的拳头比话音更快。

那人仰面摔进经卷堆,腰间鱼袋被她用靴底碾着,“再敢说他半字,老子拧断你脖子!”

“反了!反了!”官员捂着淌血的鼻子,“小兵居然殴打朝廷命官,背嵬军治下竟是如此野蛮……”

话音未落,李邺已用枪尖挑起官员幞头,红缨扫过他涕泪横流的面门:“我军中儿郎,轮不到酸儒指摘!”

紫袍官员踉跄后退,“礼部护送御赐经卷,尔等武夫竟敢......”

薛桧之上前一步,“王大人慎言。官家既命下官护送《开宝藏》,此行大小事务应由下官裁断。”

姓王的官员冷哼一声,“谁不知你薛侍郎这礼部闲职,不过是乾国钦点的花瓶!”

薛桧之按住春棠握拳的手,朝她摇了摇头,扫过经车毡布,随手指尖捏起一簇结块的松脂。

他俯身贴近紫袍官员,低声道:“《开宝藏》经卷每车需配三十斤上等松脂防潮,可这车里的。”他停顿了一下,将松脂掷入火把,青烟裹着刺鼻的桐油味腾起,“掺了少许石粉,遇潮便易板结成块。”

官员脸色骤白:“你、你血口喷人!”

“上月大相国寺藏经阁漏雨,浸坏的《金刚经》用的正是这批松脂。”薛桧之抽出度牒,“下官正想请教王大人,礼部采买司的账册与工部库房记录为何差了两千贯。”

“一派胡言!”官员的幞头在夜风中歪斜,“本官奉旨......”

砰!

玄铁护腕砸断车辕的声音骤响,官员的怒斥戛然而止。张宪踩着满地松脂块:“礼部的经车挡我军械道两个时辰了。”

官员如蒙大赦:“张将军明鉴!这小兵殴打......”

张宪打断道:“陈春冲撞上官,罚去清洗马厩刷洗十日。”

这刑罚轻得有些过于敷衍,李邺忍住笑意,故作正经道:“末将去监刑。”

紫袍官员怒目横眉,还想继续追究,张宪抽出礼部调令,“但礼部延误军械运输——”他虎目扫过结块松脂,“枢密院正愁秋防奏报缺个渎职案例。”

“你……”

张宪鹰目扫过,吓得紫袍官员吞下了后面的话。薛桧之适时上前,拱手行礼道:“下官这就让人挪道。”

转身时,他俯身低语道:“下官可将这批松脂记为路途损耗,只望大人今后记得薛某的人情。”

****

礼部车马挪动的辚辚声中,春棠扯着薛桧之往粮仓后头钻。

李邺握紧银枪,枪尖在夯土地面上划出歪扭的刻痕,突然抬脚将石子踢得飞进马槽,惊得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你腕骨怎么硌人了?”春棠捏了捏薛桧之的手腕,顺势将人按坐在草垛上。

少年侍郎的衣襟被夜风掀开半角,露出颈侧旧痕,他迅速拢紧衣领:“礼部案牍劳形罢了。

春棠把玩着薛桧之腰间的佩玉穗子,“当年你不是说回洛京薛府当贵公子么?如今那么快混上礼部侍郎啦?而且,那紫袍丑汉说你还去了乾国,这又是怎么回事?”

薛桧之避开她的目光,“不过都是些官场上的事情罢了,不值得一提。雪儿,还是说说你吧,怎么变成背嵬军的陈春?”

春棠盘腿坐在草料堆上,扯着枯草编蚂蚱,将苏阳城的繁华、玉美人的茶经、陈婶的桂花芋头糕、江都学堂的夫子、还有滁州夜战的惊险说了个遍,唯独略过夏翊棺木里青紫的面容。

“正巧碰上了淮安募兵抓壮丁,又恰好撞见男装的我,我就顺势顶了陈婶孙子陈春的名,入了伍。背嵬军待遇挺好的,每月还有俸钱,比流民吃观音土强。”

她得意地晃了晃腰间狮蛮带扣,“你以前开玩笑总说我一身野劲,若是男子长大后就该投军,如今正好应验了。”

“所以你就敢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薛桧之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每月点卯验身怎么办?同袍赤膊操演怎么办?”

春棠得意地拍拍胸甲:“裹胸布三层,洗澡专挑三更天。”她突然压低嗓门凑近,“有回巡营撞见李邺在溪涧……”

粮仓木门突然裂开条缝,露出了李邺的半张脸,少年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陈春!马厩还没刷呢。”

春棠冲他吐舌头,“张将军说罚十天,这才头一日!”说完,抓起把麦粒就往门缝撒,听着外头慌乱的跺脚声,她噗嗤笑出声。转身时却见薛桧之蜷在阴影里,雪青官服裹着单薄肩背,像只折翅的鹤。

这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该有的姿态。

笑声戛然而止。

春棠跪坐在月光里,好一会后,忽然捧住他苍白的脸:“桧之的眼睛,比在云荒村时还像结了霜。”指尖扫过少年眉间褶皱,“那时你说回洛京定要闯出一番天地,可我瞧你现在很不快乐,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薛桧之垂下眼眸,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柔弱。

春棠伸头抚摸他的发顶,像是哄小孩般说道,“好啦好啦,你不愿说咱就不提了。”

再抬头时,薛桧之已经调整好情绪,轻描淡写道:“侍郎总要端些架子,我挺好的,你莫要担心。”

****

粮仓外传来再次传来“咔嚓”脆响,原来是守在近处李邺偷听时不小心踩到了断木枝。

“这小子怎么那么多事。”春棠边吐槽,边将薛桧之扯远了一些,还从怀里掏出半块胡麻饼递了过去,“饿了没,吃点?”

薛桧之望着饼上泛黄的牙印,忽地蹙眉,“你还要在军营蹉跎吗?战场凶险,而且顶着陈春的身份能撑几时……”

没等他说完,春棠就扯住他袖角,“我想走。”

她将草蚂蚱戳进薛桧之掌心,正色道,“可是,按宣律,逃兵当斩。所以,我还在想办法。”

薛桧之眉头微蹙,问道:“你顶了陈春的户籍,可知他家中可有其他亲眷?”

春棠摇头,“我听陈婶说过,陈忠死后不久,他的媳妇就带着陈春离家出走,至今无音讯。其余的亲属,估摸着是没了。你问这些作甚?”

“根据赡养令,独子赡六十岁以上尊亲者,可转调就近奉养。而且就我所知,军费开支越发厉害,官家有计划今岁冗兵裁撤,未及冠的非正规军定在缩编的名单之上。若先以赡养独亲和侍疾的名头将你从背嵬军调出,到时《汰换令》一出,你便可顺利除去军籍。”

春棠苦恼道:“陈婶不过五十又三,虽偶有咳嗽,但眼不花耳不聋,走路还快……。”

“那就写咳疾。”薛绘之指腹抚过她耳后月牙疤,安抚道:“户部方面,薛家有人可以处理。届时我找人暗中更改医案和户籍年龄,再打点里正,你只需家书告知,让陈婶在文书上按个手印。”

春棠眼睛亮起来:“能成?”

“又不是什么大事。”薛桧之轻笑,“明日我便修书托人处理此事,月内应当就能有结果。”

“桧之真厉害!”春棠扑过去搂他脖子,薛桧之腰间丝绦突然绷断。一个棉布香囊"啪"地落在麦堆上,霉变的茶渣散作星星点点。

“两叶抱心,白牡丹?这是我给你送的那个?”春棠捏起香囊惊叫,陈年干茶末从指缝簌簌而落。翻过背面,果然绣着一个歪斜的“雪”字。

薛桧之慌忙去抢,“我……”

春棠并没有没有看到黑暗中男子脸上的红晕,只是疑惑道:“你怎的还留着这个?早都没香气了。”

薛桧之按住她拆开香囊的手,“我鼻子闻不到。”指尖轻点心口,“但这里记得。”

春棠怔怔抬头,火折子映亮他的面容,双眼的冰霜早已褪去。她想起云荒村时,薛桧之每次背着苏小娘见她都是这番模样,有次宅子突然蹦出声响,吓得他将滚烫的栗子塞回怀中。

“呆子!”

她笑出声,将香囊重新系好,塞了回去,“等出了军营,我给你换点干茶叶进去。哦,对了,你看过点茶没?我跟你说,我从落英阁的玉美人身上学到可多本领了,比如建安兔毫盏要炙到微红,注水要环击拂绕,我还会用茶筅击拂勾出竹叶纹呢。可惜这劳什子地方没茶叶,日后有机会,我定给你表演……”

薛桧之望着她絮絮叨叨比划,眉飞色舞的模样,嘴角也不经扬起。

****

粮仓木门轰然洞开,篝火将熄的余烬里,李邺提着马刷闯进来。

少年铁甲上沾着新鲜草屑,红缨枪穗缠着七八根枯茶梗:“马厩要刷三遍!现在!立刻!”

春棠被拽得踉跄两步,不忘回头嚷嚷:“桧之,等我刷完再回来找你呀~~~~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呢……”

李邺的银枪当地砸在门框:“陈春!”

春棠蹦跳着躲开枪尖:“催命呢!”

少年黑着脸将人拖出粮仓,红缨穗扫过满地茶渣。薛桧之摩挲着香囊上的棉布,朝着少女离开的方向,无声应道:“好。”

寅时三刻,更漏声碎。春棠抡着鬃毛刷捅进马槽,草料混着夜露黏在护腕上,她抬袖抹了把脸骂道:“我到底哪里惹那李阎王了!”

十步开外,李邺正将石子踢得噼啪乱飞:“建元四年腊月同食胡饼、五年三月共饮涧水……如今到了建元六年,三年!我与陈春也有三年同袍情!比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强!”

帐布上投出少年将领张牙舞爪的影子,春棠舀起瓢井水泼向马臀:“你再踢下去,石子都要被你碾成齑粉了!”

李邺猛地转身,正撞见春棠踮脚刷梁柱。晨光漏过茅草顶棚,在她沾着粪渣的下颌勾出淡金轮廓,竟比上元节时最精巧的走马灯还晃眼。

“比那劳什子总角之交还亲!”他无意识重复着,突然像被银枪捅了后腰般跳起来。

此刻,自己竟在盯着同袍的脖颈看!

远处传来换更声,李邺想起营中人说过的荤话:“军营待久了,看母猪都赛貂蝉......”

而陈春黢黑的脸蛋此刻也镀着层柔光,汗湿的碎发贴在耳后月牙疤上,倒真比小娘子还......

“完犊子!”李邺突然嚎了一嗓子,银枪哐当砸中料槽。正撅着屁股掏马粪的春棠吓得一哆嗦,鬃毛刷子直直插进草料堆。

待她抹着汗转身,只见李邺同手同脚撞翻三只水桶,活似被狼群撵着般蹿向箭楼。玄铁护腕与铠甲撞击声惊起满厩战马,此起彼伏的嘶鸣声里,春棠叉腰啐道:“脏东西附体了不成?”

二十丈外的李邺把滚烫的脸埋进池水,突然想起那日春棠扑进薛桧之怀里的模样——自己当时竟想把银枪扎进马车辕木!

此刻,他终于接受了从生辰夜起就怀疑的事情:他,佘云邺,堂堂佘家军领军人物佘均鹏之子,竟然是个断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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