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第一天开始就和她讲那些故事,那些故事很长,从两千年前开始。
他说了好多好多,说他们每一世的相遇,每一世的相爱,却每一世的分离。
她知道他很爱他的川儿,可是爱她,就能对她做这样的事吗?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一生的清誉…哪里能让他这样毁了!
她简直气极了,哭得更凶了,就连呼吸也一颤一颤的。
顾辞哪里知道自己犯了这样一个大错,况且,那么多世以来,他都不敢将她惹哭。
这下他也手忙脚乱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见她实在哭得伤心,顾辞便想要靠近她,好好安慰两句。
谁知小川挪开了一步,吸了吸鼻子,狠狠的哼了一声。
“川儿,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你别哭了…”
“你走,你这个死色批!”
她拿起床上的枕头,就向他砸过去。
顾辞只能就那么被她推出了门,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能说。
小川恶狠狠的关上了门,还不忘说一句,“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秦小川过了好几天的快活日子,因为这个顾辞当真不来找她了。
她只觉得高兴,因为她能够把阿爹做的所有好吃的都独吞了,还能牵着自家的小黑狗去串门,也不怕那个顾辞跟着。
只是,她竟然莫名的觉得空落落的。
阿哥走了,她现在连一个谈心的人也没有了。
那个顾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常常想到他,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就是阿哥把他带回来了。
反正他这个人脑子不太好,总是说些胡话,还说那些鬼神之事,还有什么轮回。
要是真有那一回事,她可真想上辈子是一个什么大小姐呢。
不像现在,她只能在洲西村当一个乡野丫头,她也想去省城看看呢。
秦小川拿着狗尾巴草,在地上画圈圈,接连叹气,谁知哪来的一块小石子掉入河中,溅起一阵水花。
她吓了一跳,刚想教训这调皮的小孩,谁知道转身看到的却不是什么小孩。
又是这个顾辞!
他竟然还在笑着!
那时逆着光,她就那样看着他,觉得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神,那样好看…和后面的光一样好看。
虽然他笑得很好看,可她还是生气,他之前对她那样,没有半点歉意,还敢吓唬她!
“你怎么来了?”
她的语气十分不善。
“我是想问问,这几天没有看到我,有没有想我啊?”
他咧开嘴笑着,眼神里满是挑逗的意味!
简直不知羞,不害臊,谁会想他啊!
“你滚开!我说了不想见到你。”
她转过身,继续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时不时还捡起石头把玩起来,却莫名觉得不安。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顾辞站在她身后,缓缓的问道。
秦小川翻了个白眼,咕哝着
“因为你贱。”
“日军打到了省城,前线伤亡惨重。”
秦小川没仔细听,只是玩着手中的小石头,开始画一个小人儿,嘴里还乐呵呵的唱着。
“一个丁老头儿,借我俩煤球儿,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买了一个烧饼,三毛三,三根儿韭菜三毛三,一块儿豆腐六毛六,两根儿韭菜不要钱。 ”
唱完她笑嘻嘻的把石子丢进了河水里,又说道,“你说的关我屁事…”
反正,天远地远,又管不到洲西村。
“国军几万人死伤一半,再这么下去,他们勉强能撑过几天。若是守不过来,日军就会顺势侵入各个村庄和小镇,将百姓残杀虐待,数年来的根基瞬间土崩瓦解。”
顾辞说得很平静,不带一点感情。
毕竟,他活了两千年,见过了太多的战争,这些打打杀杀,对他来说不过是作壁上观的事。
战争,不过是这江山又要换一个主人而已。
所以,他也只是讲述着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秦小川这下终于停了下来,望向他,“阿哥呢,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她知道这个顾辞懂得很多,村里人都不懂的东西他都能提前知道,这次的前线消息,也只有他一个人提起。
“我可以保你安全…”
他没回答她,只是说了那样一句话。
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保她安全,那阿哥的消息呢…
“川儿,你知道你阿爹为什么要把你许配给我吗…”
她不知道,她也不愿知道…
“你阿爹阳寿将尽,所以他才会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秦小川顿时怒了,指着他
“你瞎说什么,亏我阿爹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么咒他!”
阿爹身强体壮的,完全没有一点异样,怎么可能是什么阳寿将尽!
“要我告诉你事实吗?洲西村上方阴气环绕,各个村民肩上的生灯将灭,这说明,你们都会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顾辞怎么一点好话也不会说!
“我才不信你说的那些东西,什么阴气,什么鬼,都是假的。”
她狠狠的踩了顾辞一脚,气呼呼的跑开了。
只是那之后,她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她梦到了阿哥,她梦到他被人打了一枪,浑身是都是血洞…
而他通红的内脏,从那些血洞里露了出来,止不住的血沁湿了他的衣裳,他倒在了地上。
之后,她梦到了熊熊的大火,大火将整个村庄淹没,她拉着阿爹的手,像乱窜的老鼠,可一转身,阿爹不见了。
她这才发现周围的村民紧接着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大喊着,哭着要去找他们,可她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她跌在了地上,迷离着眼睛,这才远远地看到被大火掩埋的村民。
他们鬼哭狼嚎的,纷纷向她伸出手让她救下他们。
可是她的腿被一根长长的铁链拷上了,如何也动不了,最后,她只能看着村民们变成灰烬…
她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她又看到了他们,但他们早已经面目全非,烧焦了的脸皮彷佛一碰就要掉下来,那底下,是一层层通红的肉!
他们围绕在她身边,哭喊着,“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
秦小川终于惊醒,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过这几天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安静静,说着安静,其实,倒也不算安静。
婴孩们还是如小野猫一般吵嚷着,一阵接着一阵,听得人心烦。
男人们喝着酒,吃着肉,嘴上油腻腻的,还大声念起了口诀,玩着行酒令。
少年的姑娘们踩在在河边的石头上浣纱,说着自家的情郎,时不时开着别人的玩笑。
说到害羞之时,她们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打了厚厚的一层胭脂,可她们从不打胭脂,倒是比打了胭脂还好看。
若是将她们惹着急了,她们便会舀着河里的水打向另一个人,那些水清澈极了,好似看不见,可日光照下来,又波光粼粼的。
它们又那么轻盈,轻盈的洒在身上,就连声音也是好听的!
浣纱的少女们好似永远没有烦心事,笑得跟银铃似的!
那时天那么蓝,连一丝浮絮都没有,竟像是被过滤了一切杂色,瑰丽的熠熠发光。
眼尖的姑娘发现了一只大鱼,指着河水,大声嚷嚷着,“抓起来,今晚吃肉!”
秦小川才刚和她们打闹完,本是累得半死,可这一会儿众人看到那条大鱼,小姐妹们纷纷看向了她。
她们咽着口水,满眼贪婪的看着她,好似她才是那只可以红烧的鱼。
谁人不知,她秦小川在洲西村是出了名的虎。
于是她也只能无奈的脱下鞋,赤着脚,笨拙的爬到河里。
旁人折了一根尖锐的树枝,丢给了她,秦小川一下没接住,狠狠的砸中了脑袋,虽然很疼,可她却乐得咯咯笑。
她拿着树枝,踩在不深不浅的河水里,追着大鱼跑,好几次都险些抓到,却总让它逃脱。
她累得气喘吁吁的,见那只大鱼终于不再乱跑,这下卯足了劲就往那边叉去,谁知鱼是抓到了,她也摔了个大跟头。
而且,她还划破了脚趾头!
她的脚趾头立时就流出血来,那血汩汩的流着,染红了周边的水,却一下又被河水冲淡,好似没受伤一般。
可她疼极了,爬也爬不起来…
岸上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嚷嚷着让她快上去,她委屈巴巴的险些哭起来。
谁知她一下被人拉了起来,还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臂膀,她竟然被人抱在了怀里!
她只知道她被一股温暖包围起来,她本是浑身湿透,冷得发颤,这一抱,彷佛是晒了个大大的太阳,暖呼呼的。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才抬头看着那人,那人扬着头,她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可她知道,是顾辞!
可她一看到他就来气,踢着腿,大声嚷嚷着,“我的鱼,今晚要吃红烧鱼!”
顾辞无奈的低下头,正好就触到了她的眼睛,秦小川一时颤了一下,心慢了一拍。
她哼了一声,索性不再看他,任由他将她放上岸去。
顾辞再次去河里拾起她的鱼,踱着步,笑嘻嘻的举到她面前。
他的下半身湿透了,而身上的衣裳也因为她斑驳着水渍,这些水渍几乎要把他浸湿,隐隐约约便能看到他的身躯。
他的呼吸起伏着,秦小川就那样看着他的胸口,一下就想到刚才待在他怀里的模样,顿时脸上一片火热!
也不知刚才的姑娘们都跑哪去了。
如今,竟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这个顾辞。
她顶讨厌这个顾辞的,顶讨厌他戏弄自己,顶讨厌他说胡话,他还三番五次的惹她生气…
可是,他每次都能在她危险的时候救她…
“你怎么会过来?”
她拿着自己的树杈,看着动也不动的大鱼,却不看他。
“还疼吗?”
顾辞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掰开她的小脚丫,仔细的检查起来。
秦小川抽开脚丫,脸顿时红透了,“谁让你乱看的,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的脚是不能乱看的吗…”
顾辞一下便笑出声来,“你都要嫁给我了,看了你脚丫又如何。”
他突然凑了过来,笑嘻嘻的,也不知道哪里沾湿了水,他的脸上点着水滴,看着竟然更加好看了。
可那张大脸实在让她看得生厌,她后退了一步,可怜巴巴的,又似乎是撒娇
“疼,疼死了…”
可顾辞话还没说,就丢下她走开了。
秦小川顿时气了,可又不能起身追上他,只得臭骂着,“臭顾辞,你去哪啊?”
她捡着地下的石头,狠狠的丢向河水里。
可又越想越气,都说送佛送上西,他把她带上来,怎么不把她带回家…
亏她阿爹还给他吃了那么多好东西,简直不要脸,简直就是贱,一点也不知道感恩!
秦小川一边咒骂着他,一边丢石头,谁知道还丢到了人的身上,而那个人还是顾辞…
他怎么回来了…
那她骂他的话,岂不是全被听到了…
秦小川顿时心虚极了,但却不低头,反而仰着头,问道,“你跑哪去了?”
顾辞没说话,只是蹲下将手中碾碎了的艾草敷上她的伤口处。
秦小川疼得直叫,差点破口大骂起来,直到那痛感消失,才看向他,不情不愿的向他道了声谢。
顾辞再次把她抱起,她一边手中拿着树杈,直直的举向天,一手抱住他的脖子摇晃着腿,乐呵呵的。
这时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刺得她眼疼。
才一会功夫,眼前都能映下一圈圈的光晕来,光晕是五颜六色的,而阴影是黑色的,她眨巴着眼睛,还是看着天,觉得这样十分好玩。
“ 一个丁老头儿,借我俩煤球儿,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买了一个烧饼,三毛三,三根儿韭菜三毛三,一块儿豆腐六毛六,两根儿韭菜不要钱。 ”
秦小川蹦跶着腿,乐呵呵的唱起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