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杰的短信是在当晚发到岘青手机上的,他感谢了岘青的赠书,岘青则回复说他的分享让自己受益良多。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他思维明敏,的确可爱。两人正聊着,常月明的电话打了进来:
“忙吗?”
“还好,怎么了?”
“我在你楼下,方便下来走走吗?”
“好啊。”
岘青随手抓起一件白色薄羽绒长外套,下楼去见他,手伸进兜里摸到一管口红,停在楼道的消防栓的镜子前,就着昏暗的灯光点涂上,涂好后觉得自己真是美极了,噔噔噔跑下楼。
常月明双手插兜看着她走过来,两人并肩朝晴明山的方向走去。
常月明轻声询问:“最近在忙什么?”
岘青踢了一脚地上的圆石头:“就剩两门不用考试的课了,其他时间都在准备一个专业相关的国家资格证书考试。”
常月明点点头:“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人或事吗?”
岘青笑着看向他:“哪方面的呢?”
常月明耸耸肩:“都可以啊。”
岘青眨了眨眼:“我认识的人连你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不如你跟我聊聊?”
常月明淡淡地说:“我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也没怎么关注过。”
岘青笑了:“那我算是中大奖了。”
常月明也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也不想,这不是被强扭的嘛。”
岘青觉得常月明说得没错。她一心想要爬上的山,未曾料到踏入后竟是密林纵横、灌木错落,鸟兽的踪迹随处可见。走到半山腰,她才意识到这并非一座山,而是绵延不绝的群山。前路还有多远?是否还有路可走?抑或早已无路可循?若要坚持前行,便只能自己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路来。前路是艰难不明的,而回望来时的路,却是她熟悉的风景。这不要太好选了,傻子才要继续往前走。
岘青低声说:“是我冒失了。”
常月明轻笑一声:“你以为这是逛菜市场吗?”
岘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晴明山位于学校的高处,夜里的风有了点霸道的味道。
岘青不自觉地抱紧了肩膀,半开玩笑地说:“还没进门呢,朋友。别碰瓷啊。”
常月明拉开大衣,将她裹了进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听你这话,我还得排在曹文杰后面?”
岘青从他怀里绕出来,笑了笑:“你比我强,至少你还知道自己在哪里。我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
常月明沉默片刻,低声说:“岘青,我需要一些时间。”
岘青摇摇头:“别为难自己,常月明。”
她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常月明靠在围栏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岘青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忍不住又钻进了他的大衣里,伸出右手轻轻摸摸他的脸。他靠过去蹭蹭,岘青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足够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她曾经想要到达的地方。
曹文杰每晚都会给岘青发短息,岘青想聊的时候就会聊聊,没有想说的话,她会在睡前回复一条信息。他的短信多是分享一段自己喜欢的书或者电影,如果有英文还会附上一起,他也是个有心人。他博览群书,涉猎广泛,但交流中他言语平实,坦诚毫无卖弄之意,岘青回顾自己学到新东西难免生出小小自得,对比之下真是脸热羞愧。果然满杯水谦卑,半杯水浪飞。
岘青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些关于人生的哲学疑问,但是她又实在静不下心去啃那些晦涩的外国哲学著作,她也曾尝试从神学角度去寻找问题的答案也无果。她翻过圣经,但隔着太平洋的文化鸿沟,果然顺不进去那套逻辑;而佛学的解释则遍布禅机,普通人如岘青难以参得一二,即便有历代高僧的注解,读来读去反而更加云里雾里;至于道教典籍,更是堪比天书,每个字岘青都认识,但是它们手牵手站好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道教的修行高人似乎更是无心给旁人释义,盘不明白。
这些人生疑问,岘青几乎从未向他人提起过。交往生疏时候,她不好贸然问对方形而上的人生问题,而用了一些时间,去摸排清楚对方深浅,在没有把握能得到可能满意回答之前,她不想唐突发问,岘青私心不舍得让自己困扰很久却珍视的问题随意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与曹文杰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彼此逐渐熟识。直到有天两人讲电话,她忍不住想听听他对人生的见解,顺着话题提出心中疑问:“曹文杰,你觉得人生有意义吗?”
对话空白了片刻,对方大概没想到会遇到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有的,但说实话,我还没找到自己完全满意的答案。”
岘青叹了口气,轻声接上话:“我常常在睡前想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再有我了,心里就会涌起一种恐惧和不甘。恐惧的是,可能会面临的□□的疼痛。而更多的不甘,好像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找到,没有完成,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曹文杰等她说完:“我也有过类似困惑。”他仿佛理解她的感受,他缓缓说道:“我小时候是爷爷带大的。他家有好几面墙的书,我也曾问过他,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他当时笑着答我,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你活着的意义。都说滚滚红尘,摸爬滚打之中遭遇苦难在所难免,惜就自己,莫伤害他人,大肚子能容天下事,就都能过去。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觉得土里土气,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始终没能找到一段能超越这段大白话的道理。而且,爷爷活到近百岁,身体硬朗,心态豁达,这本身也算是一种说服力吧。”
岘青听着他的回答,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幽默与真诚。她意识到,曹文杰不仅认真对待了她的问题,他骨子里的修养更是在字里行间力透纸背。
曹文杰着实是个不错的人,连带着岘青觉得贺文静也变得顺眼很多。曹文杰的外形不是岘青喜欢的类型,但是他的脑子却格外迷人。每每想到这里,岘青不禁对贺文静生出几分钦佩,她竟然优先一步发现了曹文杰的魅力。
相较于她,岘青觉得自己肤浅太多,常月明全然是因为外形和气质的关系让她自讨苦吃。这种因交流而生出的惭愧,让岘青与曹文杰的互动变得不再那么轻松。她变淡了一些,短信有时回,有时不回,原来,对不喜欢的人残忍起来,竟是如此毫无负担。想到常月明当初或许也是这般心境,她连他的信息都不想回复了。不过,即便她不回,常月明还是会打电话过来。
某个雨夜,曹文杰和岘青在短信上聊着天,话题从专业聊到最近的资格证书考试准备。曹文杰突然提到,他正在图书馆自习,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许多人撑着伞来接自己的同伴。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懂得在合适的时机递出橄榄枝。但岘青并不想更进一步,她选择了装傻,或许这样还能继续做朋友。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而曹文杰也没有再纠缠。
然而,从那天起,大家就生分了。曹文杰不再主动发短信给岘青,贺文静和曹也肉眼甜蜜起来,很快便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这种感觉,就像零食区货架上自上而下摆放的商品,因你可能同样摆放在眼前,就被拿来比较。或许只是因为你的包装更难打开,便被放回原位,而旁边的商品却被顺手带走了。
如果这也算爱情的起头,仿佛就像那些零食,送到面前不吃白不吃,不过是用来填空罢了。这些都让她对爱情有了些许索然无味的认识,她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考试中,学校的考试结束后,她又开始准备专业的国家资格证书考试,甚至连驾照也一并报了名。
菲菲身边总有潘乐陪着。她早已和潘乐挑明,她没有心思再谈恋爱,如果他执着于找对象,她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潘乐是个优秀的猎手,他觉得几年都等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的家族在高卖低买上颇有先觉,他也不舍得自己盯了几年的菲菲,在这个低谷期被别人给掐了尖儿。他说了既然菲菲不想恋爱,就做朋友,好朋友那种。毕竟,人与人的关系就模糊的厉害,朋友处着处着,说不定就随时换个赛道也是常态,他倒是颇能自我开解。
那天,他在食堂看到王川,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戏可演了,失魂落魄地离开饭堂,还差点撞上刘岘青那个冒失鬼的油餐盘,险些被从头淋到脚。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从那天起,竟然有机会翻身农奴把歌唱。命运的转折,有时就是这么一把给的。如今,他看天都觉得比之前美了几分。
可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止步于朋友?就好像馋嘴的人,你让他一直站在锅边提锅盖,他哪能一直忍住不伸手去锅里抓两条尝尝的道理。潘乐打着朋友的旗号,肆无忌惮的贴着菲菲,走哪儿跟哪儿,这“朋友”做得让菲菲周围寸草不生。
潘乐可不是个吃素的,他有太多让人难以拒绝的招数。他打点好了菲菲的室友们,经常有什么家里寄来的多的东西全数搬来菲菲宿舍;专业课考试的考纲装订成册惠及整个宿舍;学校影院的戏票也是经常大放送。吃人嘴软,这些好处让女孩子们经常在菲菲耳朵边念叨:“哎呀,又是潘总发大礼包,沾了我们小菲菲的光。”
大家眼看着菲菲一天天恢复起来,又和之前一样快快乐乐,才不管是潘乐还是张乐李乐,只要能让菲菲开心,都是好的,她们都一应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