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东苑的路上，常月明侧头问岘青：“你今天有课吗？”岘青点头回答：“下午有节选修课。”常月明追问：“几点上课？”岘青看了看时间：“两点。”常月明略显歉意地说：“我中午有点事，不能陪你吃午饭了。不过，你把教室号发我，我下午去陪你上课。”岘青连忙摆手：“不用了，怪麻烦的。”

常月明却坚持道：“记得发我，难道我很拿不出手吗？我偏要去你课堂上晃晃。”岘青无奈地笑了：“常月明，你好幼稚啊。真的不用。”在东苑门口，常月明和岘青告别，就乘车回家了。

岘青回到宿舍，发现菲菲也在。她愧疚的走近：“菲菲，以往川哥要来，你都会提前告诉我们，我是不是破坏他的惊喜计划了？”菲菲笑了笑，回答道：“王川那家伙，从来都藏不住话，惊喜往往都是他自己说漏嘴的，所以你别有负担。”岘青安心了一些，她隐去了看到王川身边的女伴，直觉告诉她，她不该再多嘴。

菲菲是中午接到王川电话的，他兴奋地告诉菲菲，考试周结束了，他一时兴起来了禹市看她。菲菲顺着问他是否吃过午饭，如果没有，就一起到东苑食堂先吃午饭。岘青见状，便说：“我快吃完了，我先上去？”菲菲却挽留道：“不着急，陪陪我吧。”岘青于是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细嚼慢咽地等待着。

不久，菲菲出去接王川进来。王川显然精心打扮过，不再是上午的便装，头发也重新洗过，清爽的碎发散落在眉间。他有一双不大但坏坏的弯眼睛，大概175高，衬着菲菲一起出现是养眼的。王川走近后，和岘青打了个招呼，岘青也微笑着回应。陪着坐了一会儿，她有些尴尬：“我吃差不多了，菲菲，川哥，我去还盘子了。你们慢慢吃。”菲菲见她走得匆忙，也没有强留。

岘青走得急，没注意到后排也有人起身去还餐盘，加上食堂地面有些湿滑，她差点一盘子丢人身上去了，等她稳住身形，准备道歉时，才发现差点撞到的是潘乐。和岘青一样匆匆离场的，还有他。岘青低头说了声“不好意思”，更快步上前还了餐盘，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菲菲一只手撑着脸，专注地看着王川吃饭。王川见桌上只剩下他和菲菲，话便多了起来，显然见到菲菲他很开心。菲菲让他先吃完饭再说，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吃完，菲菲递给他一张纸巾：“你来找我，是有事想当面说吗？王川把擦完嘴的纸揉作一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听说，最近你和别的男生走得近。”菲菲反问：“所以呢？”王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继续。

菲菲接上话：“你是特地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原本计划偷偷来跟踪我，看看究竟？”王川低声嘟囔：“我相信你，我想听你说说。”菲菲叹了口气：“相信我，就不用听信别人的闲话了。如果是这个事儿，我无话可说。”王川低头沉默，原本在路上预想这时他会拍桌子站起来怒吼的，你到底爱不爱我，可是临场完全发挥不出来，大概是还保有的一点良心，敦促他安静如鸡的坐坐好。

菲菲看他沉默，语气软了下来：“王川，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和第三个人无关，犯不着把张三李四扯进来说话。食堂要关门了，我下午还有选修课，我先回宿舍午休去了，你也回酒店吧。晚点等我下课了，我去找你，或者我到时打电话和你约地方一起晚饭再说吧。”说完这些，菲菲似乎很疲惫，她没有再看王川，转身还了餐盘，离开了食堂。

常月明回到家后，倒头便睡，直到中午十二点被常太太推醒。常太太半开玩笑地说：“儿子，你昨晚是去偷鸡了吗？客人们都在等你开饭呢，我都进来叫你好几次了，年轻人要注意规律作息啊。”常月明起床后心情大好，迅速收拾整齐，精神焕发地去见客人。

钟灵毓显然是被她妈妈“押”来的，她的妆比上次淡了一些，乖巧的陪坐在桌边。钟妈妈和常妈妈聊得热火朝天，见常月明来了，连忙将两个年轻人安排坐在一起。这顿饭吃得热闹，足足吃了一个小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常月明看了看时间，急忙告假：“下午两点我有课，得赶回学校了。”钟灵毓也顺势说道：“我差不多同一时间也有工作。”两位妈妈见两人可以同行，便欢欢喜喜地将他们送出了门。

钟灵毓主动提议：“我送你去学校吧，反正你也要坐车。”

常月明有些犹豫：“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钟灵毓笑着摇头：“不会，上车吧。”

路上，常月明关切地问：“实习还顺利吗？忙不忙？”

钟灵毓轻松地回答：“挺好的，同事们都很照顾我。工作内容都在我的专业范围内，和小朋友相处也是我的强项。”

常月明点点头：“那就好。有什么困难和我说。”

钟灵毓望向他说：“你就是我的困难，能解决吗？”

常月明无奈地笑了：“别开玩笑了。”

钟灵毓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认真：“我们从小就在这几家人的圈子里长大，除非离开禹市，否则哪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常月明试图反驳：“都什么时代了…”

钟灵毓从内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直言不讳：“别自欺欺人了，你比我更清楚现实。我年底实习结束后会离开禹市，继续念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不想留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更广阔。我走了，你就得继续‘坐牢’了。月明，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改变主意，我就留下来陪你。”

常月明沉默了，他无力反驳，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他们的人生早已被规划得清清楚楚，而钟灵毓无疑是理想的人生伴侣，美丽、清醒，职业光鲜，无可挑剔。而常月明在她眼中，是那个知根知底、家庭相当、胸无大志却善良坦率的发小，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他。他们诚属势均力敌，是天生一对。

钟灵毓的车上的禹市教育系统通行证，可以直接开到教学楼楼下。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他们享受着祖荫，这种舒适让人难以拒绝。下车前，钟灵毓笑着看他开车门：“常月明，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十年后，你可能会感谢我今天这番坦诚相告。”常月明笑着点点头，挥手与她告别。

岘青看到常月明从车上下来，她今天突发奇想戴了眼镜，有了眼镜的世界真的清晰太多。等在门外的常月明看到岘青进了教室，从后门悄悄坐到她旁边。他是一点闲话也不说，只安静地翻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篮球新期刊。下课铃响后，他陪岘青回宿舍，路上遇到她的同学朋友，还会礼貌地微笑等在一边。

菲菲和王川在西街吃完晚饭，顺着岔路走向了晴明山。夜色渐浓，秋风凉不过人心。菲菲停下脚步，轻声道：“王川，我们认识多久了？”王川脱口而出：“从高一到现在，差不多六年了。”菲菲心里默默算着，其实从小学四年级分班后，王川的妈妈成了她的班主任，她就见过他了。从十岁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她记得那个盛夏的傍晚，晚托班的教室里，班主任提着一台磁带播放机，播放着萨克斯风《回家》，同时朗读起一篇鉴赏文章。班主任事先算好了时间，音乐和课文朗诵基本可以同步完成，随后请同学们写半小时读后感练习。可就在这么周全的计划中途，突然有个老师敲门进来，把班主任叫了出去，她匆忙出去后收音机也没来得及关闭，悠扬的音乐声中，全班围在窗户边看向学校操场。

班主任的好大儿，王川，正歪着身子蹬着二八自行车，二八自行车比较高，他如果坐上车座就势必踩不到脚踏，车中间的横杠实在让他没办法直起身体畅快的骑车，他只有歪着身体，从横杠的空里伸去右腿，这么吊在半空中骑车，就这么费力的姿势丝毫不影响他的快乐，他一圈一圈在操场上迎接着小朋友们的欢呼呐喊。

就在这沸腾里，菲菲第一次见到王川，接着目睹了他挨打被提着耳朵离开现场的精彩一幕，连同那天傍晚红霞染透半片天，真是难以忘怀的画面。菲菲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沉重：“我们在一起也五年多了，时间不短。王川，你还是那个总想让我做恶人的人。我们..分开吧。”

王川愣住了，他以为这场对话会是一场激烈的争执，甚至准备好了应对菲菲的胡搅蛮缠。然而，菲菲的冷静和清醒让他措手不及。从王川感情的天平晃动，耐性渐无，准备判这段感情没有未来的时候，清醒的菲菲都有所察觉。

她见过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王川，那个晚自习一直等她到教室统一关灯后陪着她下楼的王川，那个下雪天会等在大铁门给她打伞送她回宿舍的王川，那个每周都送她大包水果零食放她桌上的王川，那个剪裁下报纸上考试要点装订成册送给她的王川。她被真挚的爱情厚待过，那个待她如父如兄的恋人，好像抓不住的沙，正一点一点的溜走。

王川没想到一切竟然结束得如此顺利，他原本准备了成套说辞，甚至面对纠缠不清时候先发制人的指责，都全然没有用上。一方用足心思准备的好戏，遭遇另一方无心奉陪，最是憋气。

当菲菲说出“分开”的那一刻，王川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去，那些过往全然忘记的甜蜜往事，竟然絮絮叨叨拉开了帷幕，不由分说的娓娓道来。他本该如释重负，却坠入深渊似的失了重心。菲菲掏出纸巾递给他时候，他惊觉竟有眼泪滚落到脸颊，所以是鳄鱼的眼泪吗，他扯来胡乱擦了几下。

他红着眼和菲菲说，“对不起，菲菲。”

菲菲的眼眶也红热起来，苦笑了一下，因这一句对不起，作为两人共同出演这场初恋的结局，实在是沮丧又荒谬。两人在晴明山分开时，王川小声问道：“菲菲，我们还能做朋友吗？还能偶尔打打电话吗？”

菲菲不敢回头看她的男孩，她们并没有闹到天崩地裂撕破脸的程度，她连他低头说“对不起”都觉得不舍得，因她觉得王川实在给她带来了美好的记忆，她也舍不得自己落入怨妇的修罗场。相较于费尽全力纠缠，甚至站到道德和舆论的高度去审判这段感情，她更愿意葬花式的收拢缤纷落英于绣花布袋，装好埋进心底。

她心下戚然匆匆转身，背对着王川，快步走上岔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