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祺然送他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尚九玖透过车窗怅然若失，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擦肩的一瞬，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缘分。
人这一生不过三万多天，缘分像一根细线。曾经不信命的他，也拼命挣扎过，想让断裂的丝线重新连接。但现在，他不想了。
车内安静得不像话，和来时的氛围截然不同。谁也不愿先开口，直到车子停在目的地，尚九玖才道：“我到了。”
何祺然的目光在这条杂乱的无名小街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轻声道：“嗯，再见。”
“拜拜。”
尚九玖有些不舍地关上车门。车门合上的一瞬间，他仿佛也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良、正义感爆棚的人，今天这事，换了陌生人，他大概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可到家那一刻，他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管？是为了弥补过去吗？
这顿饭过后，他们本不该再有任何交集。可他现在最希望的，是对方根本没认出他。
“应该没认出来我。” 尚九玖安慰自己，放下东西，转身进了浴室。
本以为可以用水冲走一整天的烦心事，结果一打开浴室门，热气腾腾地涌出来，像是连他的坏情绪都一并排斥。
他闭着眼躺回床上，湿漉漉的头发浸湿了被单，睁眼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
“离谱……真是操蛋的一天！”
（我又来转场了）
风从街角卷起，拂过尚九玖的脸颊，钻进他的发丝，将几缕卷毛吹得微微凌乱。
他嘴里叼着块面包，松软的面包渣被风带走，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他低头扫了眼手机屏幕——
8:50 AM。
尚九玖心跳一滞。
糟了！
他一边飞奔，一边在心里哀嚎，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倒流三十分钟。可惜时间不等人，等他终于冲到校门口，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变成——
9:30 AM。
他站在原地沉默三秒，彻底放弃挣扎。第三节课九点十分开始，别说考勤了，缺席卡都免不了了。
尚九玖叹了口气，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教学楼里晃。他刻意放缓步子，给自己争取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两侧教室里，学生们热情高涨地参与课堂讨论，老师讲得起劲，学生听得认真，氛围活跃得不像话。
美国的高中课堂果然比国内自由。
尚九玖看着他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绝妙的主意。
——假装受伤！
只要受伤了，就能逃过考勤登记！
想到这，他随手把喝完的牛奶盒丢进垃圾桶，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心情愉悦：“我太机智了。”
于是，在医务室里，他靠着三分演技、三分卖惨、再加上四分死缠烂打，终于让护士“以防万一”地在他左手上包了一层白纱布。
尚九玖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伤口”，刚走到拐角处，嘴里还低声嘀咕：“这次绝对——”
话音未落，他眼前的画面猛地一滞。
——他看到了讲台上的男人。
Griffin。
尚九玖瞳孔微缩，像一只突然被人抓住后颈的炸毛布偶猫。
怎么是他？！
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嘴巴比脑子还快，结结巴巴地蹦出一句：“G…Good morning, teacher.”
讲台上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微微颔首，语气平稳：“Good morning.”
尚九玖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直跳，连呼吸都带上了一丝不自然。他鬼使神差地接话：“Ha… Did you sleep well yesterday?”
说完的瞬间，他就想捂住自己的嘴。
谁会一上来就问老师睡眠质量的？！
更何况，他们的关系，远不止是普通的师生。
何祺然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纱布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担忧：“Are you hurt?”
尚九玖硬着头皮点头：“Y…yeah.”
他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心里疯狂向神明忏悔——求求了，千万别让他发现！我再也不耍小聪明了！
或许是神听见了他的“祷告”，何祺然只是沉默了一瞬，随后收回目光，没有再多问。
尚九玖松了口气，悄悄摸回自己的座位，心想——这次应该安全了吧？
直到放学，他无意间低头扫了眼手机，小猪快跑的自动接单栏里，赫然躺着一行熟悉的字——
“放学，学校停车场，一起吃饭。”
尚九玖：“……”
这下，连装死都来不及了。
（我又来转场了）
尚九玖盯着手机屏幕，时间赫然显示着2:55 PM，放学已经过去几分钟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祷告——拜托，千万别准时出现……只要对方三点前没到，他就能理直气壮地发消息：“你迟到，我先走了。”
然后成功逃过这场鸿门宴。
五、四、三、二、一！
尚九玖迅速锁屏，嘴角一扬，正准备为自己的好运庆祝——
啪。
一只手稳稳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上车。”
靠……
尚九玖内心瞬间崩塌，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完美无缺：“好的。”
他一边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一边默默打开后座车门。可才刚坐进去，前座的人难得地又开口了：“坐副驾。”
尚九玖：“……”
他怀疑何祺然是故意的。
他不情不愿地换到副驾驶，趁着关车门的瞬间，偷偷瞥了眼主驾驶位上的人。何祺然低头系安全带，修长的手指滑过纯黑的安全带，骨节分明，动作流畅克制，散发着一种淡漠而优雅的气质。
尚九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甚至从最初的忐忑变成了单纯的欣赏。
何祺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地提醒：“安全带。”
“哦、哦！”尚九玖立刻收回视线，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
可刚系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手好了？”
Damn——在这等我呢……
尚九玖的后背一僵，下一秒，何祺然随意地抬了抬下巴：“摘下来吧。”
他只好乖乖拆下那层已经被捂了一整天的纱布。皮肤发红，汗湿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就在这时，一包纸巾递到他面前。
何祺然没说什么，只是等他接过后，便安静地启动了车子。车窗外，阳光落在男人冷淡的侧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温柔的光。
他还是对谁都很好，做他的学生好像也不错……
（我又来转场了）
特斯拉缓缓倒进白线内，车灯黯然下沉，与路旁灯光交相辉映，互相照亮彼此的世界。尚九玖微微一怔，没想到何祺然竟然选择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餐厅。这家餐厅独立于闹市之外，安静地落在城市的一角，与他熟悉的芝加哥唐人街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跟在何祺然身后，他才看清门口那块招牌——“CHILL”。装饰风格简约低调，唯独左上角那一抹鲜红的辣椒，像是不合时宜的点缀，和这个名字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为什么选这家？”尚九玖忍不住问。
何祺然单手推开门，目光未曾偏移，依旧直视前方，语气淡淡：“打折。”
“？”尚九玖满头问号地跟着进店，视线一扫，发现内部装修竟是粗犷的西部牛仔风。木质桌椅泛着岁月的痕迹，昏黄的吊灯投下斑驳的光影，旧旧的，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置身荒野的错觉。
他很缺钱吗？可他给自己的小费又那么大方。
前台服务员迎上来，笑容热情：“Welcome, how many people?”
听口音，似乎是刚到美国不久的新移民，英语略带些生涩，但并不影响交流。
“Two people.”尚九玖下意识抢答。
服务员带他们来到一张小方桌前，两人落座后，服务员继续问道：“Do you want water?”
“No, thank you.”何祺然答得干脆，随后抬眼看向尚九玖。
尚九玖轻轻摇头，重复了一遍相同的回答。服务员点头后，递上菜单，随即退去。
菜点完，空气便沉寂下来，如寒冬冰封的湖面，静得透骨。尚九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何祺然正低头翻阅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神色平静，仿佛一座不见底的深潭。
尚九玖脑海里浮现出上午的画面，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何祺然戴眼镜。镜片后的异色瞳被阻隔了一层，看起来不再锋锐，可如今没了眼镜，那股彻骨的寒意又渗了回来，让这场本就沉闷的饭局更加冷飕飕的。
他不喜欢冷场，更何况是对方主动约他吃饭。尚九玖犹豫片刻，撬开嘴：“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何祺然微微一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克制：“有兴趣报名全球配音表演赛吗？”
“我？”尚九玖有些诧异，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行？我好久没配了，起码半年了，最近都在跑单……”
何祺然翻出手机里的宣传图，推到他面前：“看看。”
尚九玖原本提不起兴趣，可第一眼就被那醒目的奖金数字吸住了目光：“这前三的奖金都够我交大学学费了……”
话一出口，他立刻抿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话已经说了，他干脆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懒懒道：“我考虑考虑。”
何祺然唇角隐隐动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餐点被端上桌，服务员前脚刚离开，尚九玖便毫不客气地拿起叉子，眉眼间透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何祺然用湿巾擦了擦手，抬眸瞥见他的动作，便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用餐到一半，后方的座位迎来了新的客人。尚九玖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对方的脸，一抬眼，就认出了那人——何祺然的前任。
他身旁还带着一个男生，俩人亲昵地交谈着，举止亲密。
……新欢？
尚九玖按捺住多管闲事的冲动，可对方的声音却蓄意扬起：“我之前谈的那些人都没有你好。”
话音大得过分，仿佛故意要让何祺然听见。
尚九玖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人微微垂下头，指尖不自觉地扣紧了餐盘。而尚九玖明面上没什么波澜，心里却像是设了重重屏障，反复默念——“与我无关。”
可对方显然不打算收手，又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之前还谈过一个有艾滋的，还好我扔得及时。”
空气瞬间凝滞。
尚九玖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泛白，一股冲动撞破理智，愤怒几乎要从胸腔炸裂出来。他眼底燃起怒火，正要起身，一拳挥过去——
可一只温暖的手，悄然覆住他的拳头。
那温度像是冬季的珠穆朗玛峰骤然涌起一股暖流，透过皮肤，渗入血液……
那只濒死的雪豹抱住了他……
尚九玖怔住，抬头看向何祺然。
对方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冲他微微一笑，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说——“没事，我不在乎。”
但尚九玖太了解他了。
何祺然不是不在乎，他内耗、敏感，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这些话？
只不过，他选择了沉默。
尚九玖心脏剧烈跳动着，那股冲劲被死死摁住，冷冽的风雪席卷峰顶，可这一刻，他竟然被这股微小却坚定的暖意，安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