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驾光临,殿内诸臣起身,躬身行仪。太子挥了下手:"都坐下,都坐下,甭客气。"
大皇子对太子的出席颇为喜出望外,几乎可以说激动过了头:"真没想到皇弟也来看阿蛮!!"
太子一边与太子妃入座,一边客气道:"皇兄膝下五名儿女,各个可爱聪惠,孤身为皇叔,当然要来满月宴。"
落座后,太子弌了牧荆一眼,语气有调侃的意味:"三皇子妃竟也来了。"
牧荆朝储君微微一笑,心里却吐槽,身为皇室媳妇,与夫婿一同参加满月宴,究竟有何好惊讶的?
太子这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在刁难戟王了。
娴雅的太子妃惊叹道:"一段时日未见,弟妹出落地益发美丽动人。"
是女人都喜爱听好听的话,牧荆眉眼生辉:"谢谢嫂嫂称赞。"
太子似乎意有所指:"今日阿蛮满月,弟妹可有曲要献上?"
牧荆慢腾腾地回答:"有一曲易水欲赠给小殿下。"
大皇子妃嘴角弯了下:"易水恬适闲静,甚好。"
太子气定神闲,故意道:"孤倒是以为,易水过于清冷,弟妹最好奏玉楼春晓,亦或是良宵引,热闹舒畅,都是弟妹擅长的。"
听此,牧荆垂下眸子。
没办法接话了。
殿内诸臣一脸尴尬,殿上莫名沉静下来。
但凡上过秦楼楚馆,便会清楚玉楼春晓,良宵引,都是教坊名曲。
大皇子夫妇虽没听过二曲,但从名字上来,也能判断曲调定不怎么正经。
大皇子正色:"二弟说笑,宫中是什么地方,怎能奏这种曲子?"
太子似笑非笑:"听闻弟妹刚入宫时,便是奏良宵引帮三弟助兴。春宵一夜直千金哪,你那时可想到,竟有一日成了三弟的妻子?"
牧荆微微别过脸去。
太子妃是个心地善良地,急着劝道:"殿下,何必在弟妹面前讲这个?大臣们都在看笑话呢。"
意思是,有外人在,给牧荆留颜面。
可太子与戟王早已兄弟反目。
这几年,戟王想方设法躲着太子,太子却想方设法要堵人,为的是重重地打脸戟王。
戟王既已提前离席,太子只好把目标转向牧荆。
太子火力全开:"爱妃这话说的不对,怎么会是笑话呢?三弟多情,三弟妹帮他遮掩,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牧荆表情微变。
大皇子严肃地板起脸:"二弟,你与三弟的官司,不要牵扯到弟妹身上,她是无辜的。"
太子鄙薄地冷笑:"她哪里无辜?听闻父皇莅临镇海宫时,孤听闻她正在与三弟燕好。这对不清不白的,嗯男女,结为夫妇正好。"
男女二字前,省略一个狗字。
牧荆抿了口蜂蜜,手指微抖。
大皇子妃苦口相劝:"二弟口下留情,晓元好歹是师家苦心孤诣教养出来的淑女,在宫中无人能依靠,被三弟看上,她是能怎么办?"
殿内诸臣这才记得要退下,连滚带爬地滚出大殿。
皇室丑闻,皇子们有胆放,他们还没胆听。
既然剩下自家人了,太子索性放开了讲:"师晓元,子夜三不五时召妓,你在他旁边,怎么忍得下去?又或是说,放任他,便是你拢络夫君的手段?"
大皇子大声斥喝:"够了,二弟。放过弟妹吧,是三弟的错,不是她的错。她只不过是个无辜的女子。"
太子哼了下,到底不说话。
牧荆咬起唇瓣,貌似无奈到了极点。
堂堂大齐国储君,像个市井无赖,话里话外揪着她不放,直把她逼到墙角。
追本溯源,都要归咎在戟王身上。
如果不是戟王与太子交恶,太子何以要羞辱他的王妃。如果不是戟王提前离席,太子何故把弃全数出到她身上。
都是戟王的错。
一帝四子,只有大皇子还像个正常人。其他三个,跟鬼没两样。
幸好至多再九个多月她便要闪人。否则整天与这帮人乌烟瘴气,呕也呕死她。
气氛尴尬,大皇子妃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道:"来人,再给三皇子妃添蜜。"
蜂人满怀同情地靠近牧荆,低声安慰::"三皇子妃,你受苦了。"
牧荆怔愣地面向着蜂人,不禁自嘲:"是本宫自讨苦吃。"
蜂人不敢多话,点到即止,低首不语,只是斟蜜。倒了一半却忽而停下,似是正在忍痛。
牧荆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你受伤了?"
蜂人否认:"不,哪的事。"
牧荆清楚地听见,蜂人气息有异。
纵然她极力隐藏,但牧荆耳力过人,到底听出了异样。
牧荆一把抓住蜂人的手。
她立刻警觉到,蜂人被某种细针之类的东西刺中,因为,她的皮肤上有几根突起之物。
几乎在同一时间,蜂人嘶地惨叫出声,又迅速闭上嘴。痛到骨髓,却只能将所有呜咽咽回肚子里。
牧荆的心略震了下。
这是一种有苦却喊不出口的痛苦,牧荆再熟悉不过。
牧荆慢腾腾地松开,柔声地问:“你手上的细针,是怎么来的?
蜂人垂首,低声:“回王妃,不过是采蜜时,被几只蜂螫伤,王妃切莫挂怀。”
牧荆低斥:“被蜂螫伤还不处置,是想慢慢被毒死,还是活生生痛死,你不要你这条小命了?”
蜂人有些意外于牧荆的关怀:“适逢小殿下满月宴,凌宵宫忙成一团,奴尚未有空处置。待宴会完毕后,奴必定赶紧去疗伤。”
牧荆从她故作镇定的语气中,嗅出欲盖弥彰的味道。
卢瞿蜂毒性凶猛,咬人一口,轻则神经麻痹,重则半身不遂。被卢瞿蜂这种胡蜂螫伤,竟不赶紧治疗,还在这服侍主子。
除非是凌霄宫长久以来,有苛待宫人的恶习,致使蜂人不敢先行疗伤。
可大皇子妃夫妇言语和善,态度宽容,一年只产几斤的花蜜,豪不吝啬,大方分给皇室以外的人,连下人也有幸分到。
不像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子。
那么便还有一种可能——
凌霄宫内出了大事,而所有宫人忙着善后,却碍着满月宴,蜂人只得撑着伤,不敢退下。
牧荆的嗓音便益发温柔: “你如实道来,究竟发生什么事?若有隐瞒,本宫唯你是问。”
蜂人怔忪了下。
戟王妃珠眸纯净,嗓音诚恳,身上有股令人想掏心掏肺的魔力。
蜂人颤抖地道:“刚才,不知怎么地,蜂园里的蜂,失控了,四处乱飞,虽然有帏幔罩着,可它们成群撞击,把帏幔撞出个小洞,飞出不少…..奴被螫伤。”
牧荆微惊:“既如此,为何不禀报大皇子?”
蜂人答道:”蜂园的主事正在尽全力补救…..今夜是大皇子的喜事,奴不敢冲撞小殿下与太子。”
牧荆沉吟了会,问道:“凌霄宫的蜂园,可曾经如今夜这般发狂过?”
蜂人:“不曾,奴在凌霄宫当差五年了,从未见过这种惨况……就好像……就好像…..”
牧荆丽眉一挑:”好像什么?”
蜂人低垂臻首,喃喃地道: “好像……有人故意做了什么,惹怒卢瞿蜂,要毁去满月宴。”
蜂人一说完,却马上后悔,匍匐在牧荆脚下,很是惊恐地改口:“王妃恕罪!这不过是奴的臆测罢了……大皇子与大皇子妃和善,平日从没不与任何人交恶,怎会有人想谋害他们呢?”
牧荆冷笑了下。
我不犯人,人不一定不犯我。
卢瞿蜂什么时候不发狂,偏偏选在满月宴发狂。过于巧合,确实启人疑窦。
牧荆镇定地问:“蜂园里有多少只卢瞿蜂?”
蜂人迟疑了下,答道:“……约莫十万只。”
牧荆心沉,问:“蜂园离这有多远?”
蜂人低声:“快步的话,约半柱香可到。”
十万只发狂的蜂,最多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便能肆虐凌霄宫。
牧荆几乎恍神。
今夜的满月宴,撇除戟王烦人,其实称得上是牧荆这几年来难得的平和温情。
凌霄宫里言笑晏晏,烛火温暖,食气蒸腾。初生么儿响亮的哭声,大皇子妃温爽朗的谈笑声,还有众人觥筹交错的盘盏敲击之声。
点点滴滴,铿铿锵锵,如灿烂流金,如热闹鸣鼓,汇入牧荆耳中。就算她看不见,也能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若蜂群真的冲破帏幔,大举肆虐,在场诸人下场牧荆想都不敢想了。
大人们被螫,经过医治,尚能活命。可大皇子的么儿若被螫,极大概率会一命呜呼。
满月宴顿时成了殒命宴。
坦白说,这些皇族的死活本不甘她的事。可牧荆就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其实,星宿堂存在一种训练暗谍暗器精准度的阴险办法。放出蜂群,让暗谍以诸般暗器,一只一只把毒蜂挑了。
挑不了的,便被蜂活活螫死,死前痛不欲生。痛极,痒极,几十只毒针卡在人肉里,足足熬上数个时辰才断气。
牧荆见过太多次这类惨绝人寰,堪称酷刑的训练。当她是暗谍时她别无选择,只能亲眼目睹同伴一一死去。
可如今她是戟王王妃,她有救人的自由。
该从何救起呢?
牙一咬,牧荆命宫婢携着她的琴,起身,喝令:”走,带我去蜂园,我有办法制住这些蜂。”
蜂人偷偷瞄了纤瘦娇嫩的牧荆一眼,到底是拒绝她的提议:”三皇子妃,蜂园里的情况尚能控制,您不用太过担忧……”
牧荆骤然打断,以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严厉口气:“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会死一堆人。”
蜂人感到骇然,却仍然不能明白地问:“三皇子妃,你……身子不便,要如何制住蜂群?”
牧荆脚步一顿。
是了,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救人?
她该怎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