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是站稳，何蕉蕉此刻是单腿屈膝的姿势。
她看到的月白竹衫是洺潇。虽不知他为何会出现于此，但以他对她舞风的熟悉程度来看，再继续跳下去只怕真让人看出点东西来。
琴声还未停，舞便也不能停。
一阵夹带花香的轻风撩起她垂落在眼尾的一缕青丝，让她有机会能看见约莫一丈之外停靠在湖边的竹筏。她快速调整好心绪与呼吸，目光坚定地朝筏工快步走去。
“嘶——”
外袍被桌角翘起的木刺勾破，她惊惶抬眼便对上一双裹着混沌浓雾的黑瞳。来不及打招呼，她借着木刺的力道用力一扯，淡白外袍只剩半边，却意外地被扯出一道好看的花边，透出里面的蓝黑直裰。
待她人到湖边时外袍的右袖也被她褪下，牢牢的系在深蓝色的腰带上。
“借您斗笠与佩剑一用。”
筏工正撑竹离开，一不留神晃见一道轻盈的身影从岸边纵身一跃，在空中轻踩三两下后稳稳落在竹筏上。此时筏已离岸，只好任由湖水的碧波带他们悠悠“启程”。
何蕉蕉不着痕迹地变换了舞步，腰间一小排银坠叮铃当啷的响个不停。胸前的月牙型银饰下坠着几颗小铃铛，小铃铛也随着舞步变换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从筏工那儿借来的黑漆斗笠与剑起到了点石成金的作用，让她从一只翩跹的蝴蝶变成一只正在狩猎的猛兽。岸边唯唯诺诺地柳絮随着剑花带起的风，一根一根竟都傲然挺立了起来。
舞步愈发快了，琴师措手不及，弹琴的手逐渐跟不上拍子。舞者即将要跳脱出这束手束脚的绵绵琴声，一次又一次的加重每个动作的力道与速度。就在琴弦“啪”地一声断了两根时，一道浊而喧、悲而幽的埙声恰合时宜的响起。
众人都被比剑客多了一分柔媚，比舞伶多一分飒气的女子所惊叹，就算察觉到了突然加进来的埙声，却也无心去探究这埙声的来源。
舞动出剑的动作每次都能不偏不倚的踩在埙所吹出的重音上，一舞一乐，相辅相成。
直到跳到精疲力竭，埙声渐渐消散，何蕉蕉才酣畅淋漓的停了下来。
竹筏在湖面上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岸边。
“多谢借物一用，东西还您。”何蕉蕉礼貌归还了筏工的斗笠与佩剑，而后款款回到原先的舞台屈膝跪下，满脸歉意道：“小女未学得德妃的半分舞韵，让贵妃娘娘和尉妃失望了。”
女眷们目瞪口呆，无一不被这支从未见过的剑舞所惊艳。戚苒更是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是听说蕉蕉近日一直在苦练舞蹈基本功，她以为女儿不过又是在小打小闹、想一出是一处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小打小闹有朝一日居然变成实打实的真本事了。
文贵妃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最先缓过劲来后亲自下场扶起了何蕉蕉。闺蜜的女儿便是自己的女儿，蕉蕉舞跳得如此惊绝，她与有荣焉，赏赐的东西一点不比适才赏给雅乐舞的伶人少。
“多谢贵妃娘娘的厚爱。”何蕉蕉盈盈笑道。
还有一人要谢。
她转身道：“有劳五殿下吹埙为小女的舞做伴了。”
辛须起身回礼，“举手之劳。”
文贵妃终于想起辛须的存在，她一边夸五皇子的埙吹得好也得赏，一边招手让人过来坐这样便能离自己近些。辛须应是，然后便被贵妃拉着去上首坐了。
何蕉蕉跳累了，需要休息，她也往自己的位子走。路过虎静烨时，还收到了几句由衷地夸赞。
“蕉蕉，你这剑舞是何时学的，竟跳得这般好？”
回到座位时，耳边第一时间传来岳洛不怀好意的质问。
何蕉蕉绷紧脸皮，淡淡答：“不用学，天生就会。”
关于剑舞的表达，她一开始还怕这舞不似传统柔柔美美的风格，大家看下来应该会接受不了。没想到最终所呈现出来的效果，以及现场各位的表情所流露出的反馈，让她倍感欣喜之余心里也添了不少底气。
而之所以去雅乐舞去的有点久，是因为她趁换衣服四下无人的时候抓紧压了压腿、下了下腰，又做了个全身拉伸，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要是不耽搁那么久，难说就不会被洺潇撞见，也不会有机会跳剑舞... ...
等等，她怎么把洺潇给忘了？
蓦地回头往远处立着几座假山的方向看，洺潇早已不见踪影，也不知他何时走的，是否看出了甚么端倪。
“你看甚么呢？”岳洛也好奇地跟看过来。
“看鬼呢。”
“啊！”岳洛害怕地叫起来，将她傲挺的身板缩成一团，“蕉蕉你说甚么呢，大白天的别吓唬人。”
何蕉蕉将头转了回来，看着岳洛表情严肃又认真道：“没吓唬你，我真看到了。我说呢怎么不见了，原来跑你身后了。”
此话一出，岳洛被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她双眼紧闭在原地团团转，可能觉得再呆在原地不安全，便像无头苍蝇一样地乱冲，结果撞到了一堵肉墙，痛得她捂着鼻子嗷嗷叫，泪花也在眼眶里打转。
“悠，悠王。”她刚想骂，睁眼便看清了来人，这下再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辛晗并没有理会岳洛，而是谦谦有礼的对何蕉蕉所表演的剑舞恭维了一番，然后生硬的唠了几句家常，最后话锋一转，突然邀约她三日后一同踏青。
何蕉蕉心里一咯噔，被突如其来的邀约打得猝不及防。她本人第一次见辛晗，但凭戚苒和文贵妃的关系，原本那位应该与辛晗也经常见面，所以约她一同出游也挺正常的罢。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辛晗靠近她不过是看不惯文贵妃和其余嫔妃一直拉着辛须说话，冷落了他。
他本就讨厌他这位皇兄，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偏偏都放在这人身上了，他如何能忍得了。可他来找何蕉蕉就不一样了，母妃本就有意撮合他们，见他主动出击便会忍不住关注他与她相处时的一举一动。
这不，文贵妃闻着味儿就来了。
“悠王怎的跑这里来了？”文贵妃意有所指地笑着问道。
辛晗说：“儿臣瞧着春光无限好，可别辜负了大好美景。正想着找个时日外出踏青，便过来问问何大姑娘哪日有空。”
文贵妃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笑意，她心道：这个榆木脑袋的儿子，知道蕉蕉与岳洛是好友，不好意思直接约岳五姑娘，便舍近求远的先约蕉蕉，那她这个做母亲的便助他一把。
“既要踏青，人多才热闹。岳五姑娘？”
还捂着红鼻头的岳洛突然被叫到名字，忙重新整理好仪容仪态，聘婷袅袅的来到文贵妃身边回话。
文贵妃继续道：“过两日外出踏青，不知岳五姑娘可愿与蕉蕉还有——悠王。”她故意放慢了语调，“一同前往？”
岳洛含羞点头。
“甚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文贵妃得意地朝辛晗抛去一个带有邀功意味的眼神，而后又重新回到座位。
跟谁去、跟几个人去，对于辛晗来说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文贵妃方才一离席，便无人再去与辛须寒暄了。这些虚伪的人，全都是做做样子罢了，可笑。
唯独何蕉蕉，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懂，悠王先来约的她，她这个当事人都还未答应，这事怎么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