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熬了个大夜,乔煦宁踩着虚浮的脚步从书房出来。门口突然响起有规律的三下敲门声,她顿了顿脚步,有些不情愿地走向门口。
打开,她看向来人,一点儿不惊讶:“阿姨。”
来人是乔煦宁的阿姨,比乔清年长几岁,小时候乔清管她,长大了乔静管她。乔煦宁觉得自己大概是逃不出这两姐妹的手心了。
先前李尧,是乔静介绍给外婆的,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外婆这才使了那一招。
但乔煦宁几乎是不回消息也不回电话,只消问上一嘴,李尧肯定什么都说了。否则,乔煦宁也不会三天两头收到乔静的消息。
为了躲避念叨,乔煦宁也开始不回乔静的消息,因此才惹得她上门抓人。
上下打量后,看到乔煦宁这副样子,乔静先批评了一句:“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乔煦宁走到客厅坐下,她没敢在这个时候说自己还没吃早饭,默默忍受胃痛的攻击。
乔静跟过来:“你以为你能这样逃避一辈子,真的不结婚吗?”
“阿姨,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你不用再说了。我妈都不干涉,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乔静站在茶几边,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不管,我作为姐姐当然要替她好好管管你。结婚是人生必经之路。”
“可是人生有哪条路是必须要走的?”乔煦宁仰头看着她。
“这条路就是必须要走的!”
客厅陷入沉默,乔煦宁无法反驳,但也无法认同她的观点。她不想和阿姨闹僵,默默紧闭嘴巴,决定少说几句。
“不喜欢李尧也没事,阿姨替你找了个新的,条件特别好,人我也先见过了。你看看。”说着,她递过来照片。
乔煦宁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往茶几另一端走去,她不想看乔静的眼睛,只重复着“我不去。”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结婚这事儿,你外公外婆在小区里听了多少别人家的唠叨?”
在拿捏乔煦宁这方面,乔静和乔清如出一辙。
果然,乔煦宁的脸上出现挣扎神色。可是,她眼里的痛苦,又有谁看见了?
“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你真的会安心会高兴吗?”乔煦宁脱力似的问出这一句,熬夜的疲惫让她看起来脸色苍白。
“我没有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我给了你很多的选择,也希望你能幸福。”
“但是你现在做的就不会让我幸福!”乔煦宁哭喊着说出这一句,泪滴猛地坠落,砸向地板。
乔煦宁从不在意自己是否在外人面前流露脆弱,但唯有在家里人面前,她咬碎了牙也不愿意落一滴泪。
她知道自己此刻情绪有些崩溃,又不愿让乔静看到,于是转身快步朝阳台走去。
转身的瞬间,飞快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好像再慢一步,她便不得不妥协一般。
但是这泪水却没有让乔静心软,她跟着走到阳台,无心欣赏景色,脸色也沉了下来,耐心将要耗尽的模样:“晚上我会替你安排,你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收拾自己。别让家里丢脸。”
“觉得我丢脸就不要给我安排。”乔煦宁又变回了那个攻击力十足的小豹子。
“你怎么油盐不进!”
“阿姨,你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拿我去和那些人相亲来做资源交换?”
气极,乔静猛地抬手,却不小心碰到桌旁的花瓶,当啷一声碎了满地。
在阳台的无声对峙气氛到达顶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乔煦宁低头往外走,在泪跌出眼角的瞬间重重抹去。
这双通红的眼在门打开的瞬间,落进周之逾的眼里。
周之逾第一次在乔煦宁面前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在看到她身后跟着走过来的中年女子时,周之逾隐约猜到一点儿原委。
“物业刚刚来通知说待会儿要停水。”她这张脸、这个冷静的神态,连乔煦宁都在疑惑是不是真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
乔静看了眼门外的人,淡淡点头绕过周之逾出去。
直到电梯门关上了,两人仍站在门口。
周之逾忍不住关心:“你还好吗?”
乔煦宁扎着丸子头,憔悴脸色一览无遗,最让周之逾心惊的,反倒是她那双眼睛。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乔煦宁,眼里神采俱熄,唯一的光来自她眼眸里的水润。
就算是落水的大狗狗,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乔煦宁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她盯着周之逾,终于在此刻明白,她真的是来解围的。
她的不堪被她看见,但她只看见周之逾眼里的关切。
于是刚刚隐忍的所有委屈,在刹那爆发出来,她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在周之逾面前落了满脸的泪。
周之逾仰头,她甚至够不到乔煦宁的脸颊,也无法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于是她靠近了一点儿,轻柔又认真的,握住了乔煦宁的手。
她把所有的心疼、安慰,都寄托在这双手上。
她就这样静静握着,直到乔煦宁用微哑的嗓音回应:“谢谢。”
哭了就是哭了,乔煦宁没有不小心流露脆弱的尴尬。
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周之逾给她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让她缓和下来。
她欲抽回手,不小心碰到伤口,“嘶”一声。这才发现,手背被划开了一道长口子,正往外冒血。
周之逾也蹭了满手的血,担忧道:“得处理一下,你家有药吗?”
不用细想乔煦宁便摇头:“我家什么都没有。”
“那来我家吧。”
周家的客厅只有一张周瑶柯专属小沙发,乔煦宁别无选择,她挨着边边坐下,看周之逾在药箱里翻找。
“这张沙发,是谁的专属吗?”
“不是。”
乔煦宁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周之逾忽然靠了过来。
她微微低头,眼眸低垂落在伤口上,先擦干净血痕,露出伤口。
乔煦宁的手被她紧紧握着,热意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她顾不上那伤口,只出神地盯着周之逾的眉眼。
阳台那一声,周之逾在自己家阳台,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是这一声,让她不再旁观,转瞬就出了门。
或许乔煦宁灿烂笑容的背后,也有常人不曾窥见的痛苦。
周之逾眼里疼惜更甚。“痛的话告诉我。”说完,她才小心地把药膏抹上去。
提前咬牙,乔煦宁愣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只感受到周之逾的温柔和那一抹冰凉。
“家里没沙发,小瑶说来的时候没地方坐,自己买的。”
“嗯?”乔煦宁下意识反问。
她垂下目光,落在两人近乎交叠的膝盖上,随后意识到什么,追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如果有安慰到你,那就是安慰。”
“如果没有呢?”
这一次,她执着地抬头,想看周之逾的表情。
她那样盯着她看,眼里隐有渴求,哭过后的眼眸水光潋滟。像剥开外层,露出最里面的柔软。湿漉漉的,叫人难以抗拒。
收起药膏,周之逾别开视线:“那我买一张给你。”
乔煦宁的目光追过去,只看到周之逾低敛的眉眼。可越是这样,乔煦宁就越想要看清。
可惜对方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交叠的膝盖挪开,忽然落了空。乔煦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下意识起身想要跟过去。
视线微抬,她看到了阳台的一片狼藉。
“哎呀!”她跑过去,发现满地的碎片和四散的泥土。浅蓝色的花骨朵儿,孤零零地跌落在地上。
“之逾!快来看!”
周之逾像是早就知道,只淡淡道:“可能风吹倒了。”
“我帮你收拾。”
在乔煦宁蹲下之前,周之逾眼疾手快地靠过去抓住她的手:“你别动,当心再划到手。”
“但是...”
“回去坐好。”
从刚刚,乔煦宁就发现了。周之逾看似温柔,偶尔也会有这样小小的强势。
她听话地坐回小沙发,盯着那抹蓝色:“那朵花,还有救吗?”
“会没事的。”
周之逾看着那朵花,乔煦宁看着她。恍惚觉得她又在安慰自己。
正常人开门看到那一幕,多少都会带点儿好奇,可周之逾除了最初的惊讶过后,就只剩关心。至于别的,她连一句都没问。
或许正是她这种分寸感,才会在高中时期被人冠以高冷名号。乔煦宁不知道周之逾内在的这股温柔,有多少人曾见证过。
至少在她这儿,她为此深深感激。
是周之逾保全了她今天最后的一点尊严,所以,她才会在她面前哭成那样吧。乔煦宁低下头,目光悄然落在右手上。
她在此刻忽然再一次感受到,刚刚周之逾握住她的瞬间,那股温热。
那是一种干燥的柔软的温暖,是回想起来,仍想再触碰一次的温度。
“这个药膏,你带回去吧。”
“好。”
回到家,乔煦宁握着药膏坐在沙发上,眼神逐渐飘远。
飘回到刚刚周之逾替她上药的时候。
她认真的低垂的眼眸近在眼前,会抹一下紧接着用眼神确认自己疼不疼,然后继续。
乔煦宁在端坐的空档里,看了无数次周之逾上下翻飞的眼睫。
或许正是那目光,交织出这张温柔的大网。而乔煦宁这只小飞虫,便不偏不倚地掉落进去。
夜色温柔,她一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