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黄昏」
浴室雾气氤氲,冰凉的墙沾染了人的体温,水珠混着汗珠滑向堆积着泡沫的地面。
绷直的脚尖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力。
高幸攀附着唯一的支撑点,醉倒在一次比一次深入的吻里。
她仰起头,靠在墙壁上,花洒的水柱那么细,却刺破她眼里所有的光。温热的水降落在她的眼睫、鼻头,湿透的双唇与全身。
一条胳膊从腰和墙壁的缝隙中穿过,加重一分力气,就让她与面前这具滚烫的身躯贴得更近。
耳垂被轻咬。
浴室灯晃得她晕晕乎乎,感官像是被水雾蒙住,除了温让压抑的低喘,什么也听不到。
男人抬手遮住她涣散双眸,再次吻上去。
“别这样……看我……”
黏黏糊糊的吻,断掉的句子。
欲望是一片沼泽地,理智被蚕食殆尽,一滴不剩。
揪紧被单的手指被人从后面按住,然后缓缓地,扣进指尖的缝隙。
床单洇出点点泪痕。
“难受?”
温让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尾音却微微发颤。
高幸摇摇头,然后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又被温让用手掌托起下巴,吻她黏在侧脸汗湿的发,“乖,不要憋气。”
“嗯……”
夜已深,浪潮却久久未平息。
他们在雷市待了四天,品尝了Reykjavik Roasters最有名的咖啡,去托宁湖投喂天鹅,看了一场湖边日落。氛围到了,很适合接吻,但大庭广众之下,两人都不好意思。于是趁着日头沉下去前,高幸飞快地亲吻了温让的脸颊。
漫步在冰岛大学,认识了几个本土大学生,学了几句冰岛语,高幸现学现卖,用冰岛语在校内买了一帆布包的纪念品,温让对她的语言天赋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冰岛大学生的推荐下,他们去海港附近的Harpa音乐厅听了一场经典交响乐,旁边坐了一对老年夫妻,结束后,对这场音乐会侃侃而谈,高幸和温让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不由得为这样携手白头的情谊而感动。
参观萨迦博物馆,了解了一段维京传奇,高幸想起本科时期读过的北欧神话,和温让随意地聊了聊北欧文学里面的生死意境,温让闲暇时候也会看书,看的基本都是天文地理类的书籍,纯文学类的知之甚少,但他不懂就问,两人还拟好了一份回国待看的文学书单。
温让的知识储备终于在珍珠楼和北极光中心有了用武之地,感受了触感真实的4D火山秀,滚烫的熔岩在脚下流淌。躺着观看极光球幕,北极光铺满视野,绚烂夺目。温让还顺道担任了野生讲解,好奇宝宝高女士的每个问题,他都能详细解答。
他们在城市闲逛,拍下公路尽头的海与雪山,在夜晚的冰岛酒吧小酌,和乐队狂欢。
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藏在书店啃完一本薄薄的英文原著,书店老板是个表情冷淡的青年男人,在知道他们来自中国并且明天就将离开雷市后,送给他们一人一张书签。
简单的手绘线条书签的另一面写了一串英文:
“?etta reddast”
“这是我们的处世哲学。”书店老板的表情依然没什么波动,“意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让和高幸相视一笑,然后买下两张空白书签,一人题了一句中国的古话,作为给老板的回礼。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火山喷发,冰川暴雪,北欧人在极端的环境下生活,处处是危机。
所以他们有英灵殿,有世界树,有诸神黄昏。
离死亡太近就只能直面死亡。
那天下午,从书店走出来,高幸看着掌心的书签,沉默了很久很久。
书本里艰涩的字句成为了她眼前的世界。
“?etta reddast。”
她听到温让的声音,轻轻一笑,“?etta reddast。”
回哥本哈根的飞机上,高幸一直望着窗外,她发现自己的人生里难得有这样沉浸式旅行的日子,不用去想领导要的稿子什么时候交,活动策划还需不需要再改,不用去理会家里人碎碎叨叨的催婚,以及朋友圈里谁又结婚了要随份子,不用被社会逼着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才稳妥。
闹钟关掉,消息屏蔽。
她只在意脚下踩着的土地,眼前的风景,和陪伴在侧的恋人。
起飞时,温让的手覆上她的。
“阿幸,这场旅程,开心吗?”
“开心。”高幸看向他,“因为开心,所以免不了难过。”
他们都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成年人总是有太多的现实要面对。
但好在,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起落架升起,飞机驶离地面。
十指紧扣。
·
回到哥本哈根已是深夜,李家公寓的灯还亮着。
计程车停在社区外面,司机帮忙卸下后备箱的行李。
夜雪纷纷,路灯下飞扬似萤火,奔波的旅人和行李箱一同伫立。
高幸打了个呵欠,眼里瞬间充盈了泪水。
“困了?”温让淡淡笑着,目光在夜灯下更加柔和,“待会儿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你不困吗?这几天你可没少干体力活。”
“还行,这样看来,我的体力应该也不错?”
温让躬下身子,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高幸抬起手,捧着他的脸,轻轻揉了揉,“ 小温好得很。”
“那奖励一个吻?”
高幸环顾四周,打算趁没人的时候亲他一下,目光却突然停在了不远处,“温让,那边有两个人,在看我们。”
温让拉下她的手腕,转头看过去。
夜色深处,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神情冷漠肃穆。
温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稍稍用力,把高幸拉到了自己身后。
“温让。”男人先开了口,“这就是你不顾一切,都要追的人?”
女人冷冷淡淡笑了声,“还玩这些小孩子把戏,温让,你差不多该长大了。”
“学校的事我会帮你摆平,这次就算了。”男人说。
“你应该谢谢你爸爸,否则,你忙活这些年,连个硕士学位都拿不到。”女人说。
“后天回国的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你这个女朋友如果要一起回去,我们也不会吝啬一张机票,但是回国后,我们希望你专心完成自己的学业,至于婚姻,我们会为你安排。”
“温让,以后别闹这种事出来了,平白无故让人看笑话,你以前还是李听墨的榜样呢,现在看来,你还不如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根本不给温让留丝毫回答的机会。
最终却是高幸听不下去了,向前几步挡在温让和他们中间,“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
华悦不太高兴地眯起双眼,“难道我们还要向你做自我介绍?”
“温让,你给你这个不懂礼貌的女朋友说说,我们是谁。”
温让牵起高幸的手,没理会他俩,“我们走。”
“温让!你敢走一步试试!”
温让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一阵疾风掠过,他应激似的抬手护住高幸的头,让她偏了偏,一个坚硬的皮包越过她的肩膀,砸在了地面上。
高幸震惊地看了眼地下那带着尖角的包,又回头望了眼扔包的男人。
夜里看不清他的脸,然而他周身的气场却是极致的冷漠与愤怒。
“阿幸。”温让把她护在身前,“你先上楼,李听墨他们应该在家。”
“可是……”
“乖。”温让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高幸担忧地看着他,“不是不相信你,但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我不想你一个人面对。”
见她执意不走,温让也没有再劝,只淡淡应了声,“好。”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温让忽然松开了她,转过身,大跨步地走向那个根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所谓父亲的男人。
“温让——”
拳头结实地落在男人的脸上。
华悦反应过来时,温让已经把温霖按在墙上揍了,她迅速上前劝阻,却拗不过温让的力气,“温让你疯了?你打你爸?!!”
平时端着一副贵太太模样的女人嗓音都劈了叉。
“温让。”高幸也跑过来劝架,她握住温让的胳膊,尽量温和地唤他,“温让,冷静一下,我没事,我一点儿伤都没受,你看看我。”
温让死死揪住温霖的衣领,腮帮子因强忍愤怒而控制不住地抖动着。
温霖的嘴角渗出血,却扯出一个疯癫的笑,“你小子,原来真的有精神病,怎么?你想跟你奶奶住一间房?”
“温霖你闭嘴吧。”华悦止住他的话。
“爷爷是因为谁被分尸?奶奶是因为谁进了精神病院?”温让的语气冷静地指控,“温廉又是因为谁,从小到大药不离手。出国前我警告过你别再干涉我的事,别碰我身边的人。你不听,那我也跟你没什么道理好讲。”
他冷淡地垂下眼,看尘埃一样看他的父亲,“滚。”
华悦从来没想到一直都乖巧听话的温让会变成这样,猛地拽住温让的胳膊,“你毫无孝道!”
“你有?”
华悦被他的反问给噎住。
长街转角,温廉神色忧愁,长叹一声,“阿墨哥,你都看到了,我哥已经变成这样了,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李听墨双手插兜,嘴里还嚼着口香糖,闻言,重新戴上耳机,满不在乎地应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哥不能和她在一起的,这是为了她好。”
“温廉。”
“刚才我什么都没看见。”李听墨瞥了那步履蹒跚的男人一眼,“我只看见,你爸爸差点砸伤我朋友。”
温廉觉得荒唐,“这才几天,你就认她当朋友?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也比不过?”
“那倒不是,只是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李听墨拍了拍温廉的肩膀,“你知道我前两天在收拾垃圾桶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温让的抗抑郁药。”
“抑郁……这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李听墨冷着一张脸,“所以我现在必须知道——”
“你们家这些年都他吗的对温让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