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誉携胡瀚至兰索偏殿前。
“你便留在此地等我。”兰誉驻足,示意胡瀚止步。
“放心,你没出来之前,我绝必不会擅自离开。”胡瀚单手横于胸前,毅然决然。
兰誉背身,同样决然踏上偏殿玉阶。
只是,她方欲入殿,却与自殿内匆匆而出的国师梅潋光撞个正着。
“老臣参加公主殿下。”梅潋光神色仓皇,似沉于思绪之中,初时未曾察觉迎面而来的兰誉,待得近前,方才猛然惊觉,急急施礼。
“国师大人,父皇可在偏殿里?”兰誉趁机问道。
“在的,公主殿下。”梅潋光言毕,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兰誉一路目送梅潋光远去,总觉得他今日举止颇为怪异。
胡瀚亦察觉了梅潋光的异样,本欲跟上去探查一番,奈何方才已向兰誉立誓守于偏殿之外。
兰誉已入殿,相比梅潋光的诡谲,他还是更挂怀于公主殿下之安危。
“父皇。”兰誉见兰索俯身于案前,身影疲惫不堪,便屈膝请安。
“你怎么来了。”兰索闻声,当即直起身来,热情招手,示意兰誉近前。
兰誉落座于侧席,问候道:“方才见国师大人行色匆匆,父皇可是与他商议要事?”
“自然是关于驸马之事……”提及此事,兰索不禁眉头紧锁,头痛欲裂。
兰誉见状,眸珠一转,莲步轻移,上前为兰索轻揉肩颈、按摩太阳穴。
“父皇,如此可觉舒坦些?”
兰誉柔声细语,回荡于兰索耳畔,顿觉舒爽无比。
“还是朕的宝贝女儿心疼朕呐。朕身边的大臣若是皆能如你这般懂事该多好,那朕又岂会日夜忧心、劳神伤体。”兰索感叹道。
“女儿自当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故而,父皇不妨将计划跟女儿说说,女儿亦可为您支招解忧。”兰誉试图套话道。
“此等小事,怎能劳烦我人族第一女将军。女儿平日于军营练兵已甚为辛劳,父皇若再将寻回驸马一事交于你,岂不遭人嗤笑。”兰索并未中计。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许小里再怎么说也是女儿看中的男人,既然那暮苓狐妖敢当着女儿的面,将女儿看上的男人掳走,那女儿必定是要亲自夺回来的。”兰誉态度坚决。
“你当真深爱着那许小里,即便明知他身份低微?”兰索真切地问道。
“是。”兰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步走至兰索面前,径直下跪。
“你这是做甚?”兰索大惊,急忙起身去搀扶。
“父皇,许小里虽身份低贱,但却是女儿自幼相处的玩伴,是他的出现,坚定了女儿渴望走出深闺、上沙场保家卫国的理想;是他的出现,深刻提醒了女儿,身为一国公主,若不能为黎明百姓披荆斩棘,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良心岂能安稳?是他指引了女儿人生的方向,若非与他相遇,女儿此刻恐怕依旧碌碌无为,迷茫度日。是他将原本那个只顾玩乐的深闺公主,蜕变成了英姿飒爽的沙场女将军。”兰誉语气坚定,铿锵有力,“因此,女儿爱他,深爱着他。”
兰索闻言,陷入沉默之中。
他那双扶着女儿的手渐渐松开,悬于半空,停滞不动。
他迟疑了。
他心虚了。
许小里,本就是为获取其身上的妖神之血,与皇家子嗣合体,诞下混血后裔,以增强人族实力而存在的。待得后代成长,兰索必然除之,以防后患
然而……女儿如今的一番肺腑之言,又让他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开始动摇。看着女儿陷入这段感情难以自拔的模样,兰索又有些不舍得,纵然他在心里做了十数年的准备。
“你这是何苦呢?纵使你深爱着那个低贱的男人,然你可曾想过,你在那个男人心里究竟有几分价值?许小里他又是否深爱着你?”兰索连声质问。
兰誉陷入深思。
是啊,自己一往情深,深爱着他。在他被掳去狐族的这段时日里,兰誉夜不能寐,未曾安眠。她时常于夜半惊醒,噩梦皆是许小里与她残忍分别的场景。纵使及时醒来,脱离梦境,兰誉却依旧无法缓解心中的悲痛,总是潸然泪下,孤身一人,凄凉零落。
她她甚至为了寻回爱人,不惜豁出性命,独闯窟魔山,妄想深入妖族,却根本不是苏紫缨的对手。
然,当她得知许小里真实身份,方觉十数载光阴,竟是一场骗局,她更是心痛如绞。
她的一往情深,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可她尚且不知,自己与许小里皆为棋子,被利用于增强人族实力。
这对新婚夫妇,不过只是用来增强人族实力的牺牲品。
可怜她身为人族公主,好不容易,历尽艰辛,日夜操练,终破军营众将士之偏见,登临女将高位,挣脱了女子被缚之宿命,却不料在情之一字上,她依旧还是跌入预设的陷阱。
她终归未能摆脱既定的命运,还是无法拥有可以自主掌握爱情的权利。
既然结局注定是如此,许小里终归是要回到妖族的,注定是要立于妖后苏紫缨身侧的,那她当初为何还要执意与他相见?
多年前那城外惊鸿一瞥,莫非便是点燃这场长达十数年悲剧之导火索?
她好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多年来的努力都付之流水。
她欲求一个真相,一个亲口从父皇口中说出的真相。
***
“父皇,求您告知女儿一切,哪怕是让女儿死心也罢。”兰誉苦苦哀求,她已被痛苦折磨许久,急需一个确凿答案,以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纵然这答案如炮烙之刑,狠狠烫在身上,会令她如遭天雷霹雳,剧痛难当,粉身碎骨,她亦心甘情愿。
“你不该问此问题。”兰索背过身去,心里同样纠结万分。
“许小里,他是妖族,对吗?”
既然兰索还不肯承认,那便交由兰誉自己道破。
“你是如何知晓的?莫非是你的贴身侍卫走漏了风声?”兰索猛地转过身,瞳孔放大,竟是不可思议。
“那日女儿亲自率兵闯上窟魔山,自那妖后口中亲耳听闻此真相。”兰誉解释道,她不愿胡瀚因为自己而受罚。
“妖后,妖后,又是那个女人。”兰索恨得牙痒痒。
“所以这是真的,对吗?女儿与许小里的婚姻只是一场阴谋。”兰誉心如刀绞。
“父皇……是父皇对不住你,这件事确实是父皇亏欠于你的,父皇向你赔罪。”兰索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舍得放下人皇身份,向女儿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兰誉整个人都僵立在地,半晌回不过神。
“父皇究竟为何要如此做?许小里身上究竟有何宝物?竟能让父皇甘愿牺牲女儿的婚姻也要得到的?”兰誉痛哭追问道。
“地上凉,咱们先起身,可好?”眼睁睁看着兰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样,兰索当真心疼不已。
人族皇后走得早,兰索当年可是亲口许诺过,要用生命守护好他们这个宝贝女儿的。
可他如今还是食言了。
是他违背了诺言,他该死,他糟蹋了女儿的婚姻,让女儿在这段本不该存在的感情里痛苦不堪,如今还让女儿跪在自己面前,被冰冷贯穿身体。
“女儿欲知晓一切的真相,否则即便跪上三天三夜,女儿亦在所不辞。”兰誉态度相当强硬。
“你这是何苦呢,你知不知道,你如此执拗,伤的亦是父皇的心呐!”兰索眼角也淌出泪珠来。
他双手扶着兰誉的肩膀,温柔安抚她的情绪,继续劝说她先起身。
“父皇,您当真明白女儿的心思吗?女儿不需要您再虚情假意的演戏,女儿只要一个真相,您都不肯给吗?”兰誉无情推开兰索的双手。
兰索目瞪口呆,他从未想到,他们恩爱十几载的父女之情,今日居然会破碎得如此厉害。
“您不该欺骗女儿的,这一骗就是十几载。”兰誉惋惜道,“若您能够早些将真相告知于女儿,女儿也不会为了人族的狭隘利益,做出如此荒诞之事。”兰誉双眼直勾勾盯着兰索看,其中的情感皆是谴责。
“你可是在责备父皇?可父皇也是别无他法,人族日渐式微,若没有狐族小妖王体内的神血作为保障,恐怕很快就要被窟魔山上下的妖族灭亡了。”兰索亦是为了国家着想。
“若非千年前人族主动挑起的那场夜袭,妖族岂能如此记恨我们?”兰誉红了眼眶。
她并非糊涂。她清楚,一切的罪恶皆源自贪婪的人族,是人族对不起妖族。
“他们是我们的先祖,我们岂能忤逆他们的遗嘱?”
“何种遗嘱,竟能绵延千年?传承千年,居然还能落在女儿身上,莫非就是为了等女儿?”兰誉怒吼着问道。
兰索犹豫着,点了点头,眼神完全不敢直视兰誉。
“还真是等着我。”兰誉自嘲道,“女儿何德何能,竟成为了整个人族苦等千年盼来的希望。”
“因为你的天赋,若是能和暮苓狐族妖王的神血融合,诞下混血的婴孩,实力必将凌驾于整个人族,甚至是妖族之上。”兰索终归还是道出了人族传承千年的滔天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