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落仙医不愧是仙盟最好的仙医,第二日清晨睁开眼,便看见窗外细碎的海棠花影。夜孤月眼睛复原如初,心情大好,当即想起被自己搁置下的魔窟案,是时候去办正事了。
然而刚大步走出门,就碰上前来问好的玉无棠和君流云。两人貌清衣锦,华美的服饰上连半点皱痕也无,因为再见光明,两张稚嫩小脸蛋在她眼里也分外可爱。
看见流云站在无棠身后,讷讷的不敢说话,她偏伸手过去,在他白嫩嫩的脸颊上捏了捏,吓得流云猛地缩回脖子,却也晚了一步,侧脸上多了个红印。
“怕什么,昨日你不也陪着我吗?难道我还会吃了你。”
“没,没有……孤月姐姐。”流云的小脸红透了,紧张地拽着无棠的袖角,而无棠在一边捂嘴偷笑。
玉无棠关心道:“孤月姐姐,你的眼睛已经好了吗?”
“好了。”夜孤月张望道:“明霜雪呢,还在分青室吗?我可以去办魔窟案了。”
“啊,这正是霜雪姐姐要我们过来的原因了。”
夜孤月扭头,疑惑不解。
玉无棠道:“世尊要我们再陪你一天,魔窟案不急,等孤月姐姐好完全了,再去不迟。”
夜孤月奇道:“不是吧,我看明霜雪、寒潭清的态度,这魔窟应该很紧要才对。”
什么祸乱天下、神魔大战,好像都是顶天的大事,怎么会不急呢?
玉无棠解释道:“魔窟是很危险,可是这种案子,查起来一向是很慢的,以前也有查了十几年,才摸清方位的……不过那些都不成气候,不过一两个魔胎罢了。这次好像是很严重,但是多严重,我也不知道啦……反正不会那么快,孤月姐姐不用太挂念了。”
玉无棠从没出过任务,连魔甚至也没怎么见过,除了仙盟那次。潜意识觉得反正出了什么事还有哥哥,还有世尊呢。而且,有她和流云参与的,能是多紧要的任务?所以也不怎么担心。
说着,她大胆地牵了月尊的袖子:“孤月姐姐,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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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的天色一向很好,清晨薄雾将散未散,远处黛青色山岚隐在白烟里,不知是云气还是雾气。
夜孤月眼前一片清明,走在沿溪的青石路上,清流涓涓,花枝点点,一半透在白光里,一半隐在假山绿荫下。
无棠和流云跟随在侧,夜孤月忽然又问道:“你们世尊还在分青室吗?”
“是啊,世尊从不缺席。”玉无棠道:“孤月姐姐,你要去找世尊吗?”
“那倒不用。”夜孤月心不在焉道,克制住了掉头回去的步伐。
想必她昨夜一定没睡好,也不知休息了没。已经烦了她两夜一日,她估计在加紧处理案宗。今日自己无事,要是再去烦她,未免有点太胡闹了。
沉思至此,一处招摇的花枝斜横到她眼前,花朵簇拥,鲜红可爱。
夜孤月伸出手去,将之攀折了,啧啧称奇:“真好看。”
“这是朱砂,园中最红的梅花。”玉无棠道。
“那最白的,一定叫霜雪。”夜孤月拂着花枝道。
无棠笑了:“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品种。”
笑罢,无棠又道:“孤月姐姐,你怎么总是提到世尊啊?”
有吗?夜孤月愣了一下:“不然提谁?”
“提我哥哥啊。”无棠转到她面前道:“哥哥一直想来看看你,世尊替你回绝了,说你需要休息。哥哥便没有来,只让我替他问好。”
“也替我向你哥哥问好。”夜孤月随口应着。绿荫下转过一道弯,前面沿溪有大片大片的梅花,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连续攀折了许多枝,放在臂弯里揽着。折了这枝还有那枝更可爱,很快怀中就放不下了,于是沿路的清溪里,零零落落地沉着花枝、漂着花瓣。
她大步在前,无棠和流云在后面小跑跟上:“孤月姐姐,旁人不会攀折花枝的。”
“这花折了就没了吗?”夜孤月道。
那是不该多折,你一枝,我一枝,仙盟怕是很快就秃了。
“那倒不会。”无棠说:“仙盟里的花草是百年不凋的,这里有灵气滋润,折掉的花枝很快会恢复。”
“那为什么不能折?”夜孤月低头,看着手中如此娇艳的花枝,不免觉得浪费,“这么好看的花儿,折两枝又如何?”
“大约是仙盟的人从小到大看惯了吧。”无棠嘻嘻笑道:“而且,孤月姐姐,你身为尊主,要端方些。”
“怎么个端方法?”夜孤月问道:“像明霜雪那样的?做人无悲无喜,说话不急不缓,举止雅致有度,态度一丝不苟,表情万年不变?”
“倒也不必如此。”无棠笑道:“世尊那样的,仙盟也只有一个呢。”
“那你说,怎么个端方法?……流云你说说看。”
……
夜孤月怀抱着花枝,和无棠、流云一路说笑,忽然她想起一个人来,顿住脚步:“说起来,我的伤能好这么快,还多亏银落仙医的药。跟我去谢谢她吧。”
夜孤月思忖自己当时的态度恐怕不怎么好,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银落仙医与她无亲无故,还亲自来为她诊治。可是她当时实在是不能容忍陌生人触碰她,才恶言恶语地耍赖,只想将人赶走。如今伤势已愈,是该亲自和她说声谢谢,总不能白白斥责了她。
谁知,她只是这么一提,两个小脑袋却面露惊恐,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夜孤月奇道:“咦?这是干嘛?无棠,你不是很喜欢银落仙医吗?”
“这……”无棠后退道:“我很喜欢银落仙医的为人,可是我有些怕她……”
“怎么,她还吃人不成?”
无棠吞吞吐吐道:“那倒不是,就是,怎么说呢……银落仙医有些习惯很奇怪,我们适应不了……除了要请她讲学或医治,没人敢轻易烦扰她的。”
这样说,夜孤月更是好奇,道:“那我去看看她。”看见两个小可爱立马退开一丈远,便也不勉强,“不用陪着我了,你们先回去吧。”
无棠和流云立马手拉手溜了,生怕一会儿就要把她们提到邪魔嘴边似的。
夜孤月抱着满怀的花枝,想了想,没去医阁,没回自己的阁楼,转身去了分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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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袭红衣伴着艳艳梅花闯了进来:“明霜雪,我眼睛好了,来看看你。”
她直奔屏风后的书案,刹住差点撞上的身影,直接顺势坐到桌面上,正凑到明霜雪眼前。
放肆的红衣压住了一半帛书案卷,点点花瓣飘洒其上,另一半还持在明霜雪修长的手指中。
这人性情稳定,举止端方,不会为此生气,夜孤月以为,她肯定要冷淡地将她拂开,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拿她当空气。
却不想,明霜雪只是放下了卷宗,却没阻止她,就着这姿势,好整以暇地看她。
被那双冰雪澄明的眸子看着,夜孤月心神一荡,却听见她说:“已经好了。”
原来,她是在看自己的伤势,夜孤月心下无端空落落的,半晌应道:“是啊,多谢你两夜护持。”
她将怀中的梅花举到她眼前:“送花给你,要不要?”
生怕她板起脸来说教,夜孤月立马道:“花堪折时直须折,仙盟的花儿这样多、开得这样好,却无人驻足欣赏,我每日给你折一枝,也算物尽其用。”
明霜雪看着那花,伸指触碰,却不曾碰落一片花瓣:“花朵自折下枝头,就开始腐败了。”
夜孤月笑道:“花儿要是有灵,知道能陪在你身侧,一定死也甘愿了。”
身前的人却微阖眼睑,轻轻叹道:“人岂能将自己的所感强加于花。”
对话突然到了一个很诡异的角度,夜孤月眨眨眼,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像是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挥散:“我就是给你折朵花,你怎么跟我讲起哲学来了。我说你呀,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看案宗看出的后遗症?”
她落下桌来,跑到前面书阁雅间里,挑出一个高低胖瘦都合用的青色瓷瓶,又到外面盛了冷溪水,将梅花花枝一股脑插进去,捧到明霜雪书案上放定。
放罢,夜孤月仔细打量了一番:“红花白衣、红梅傲‘雪’,多好看。”
明霜雪看了一眼那件古董青瓷,并未言语。
夜孤月道:“我每天都来给你折一枝花,养在你身边,好不好?”
说罢,也不待她答话,又自顾自去了。
那身影倏忽间消失在眼前。
明霜雪拿起案宗,目光却落在了那一丛傲然的花枝上,高低长短的搭配并不和谐,只是颜色鲜艳热烈。
她放下案宗,去调整花枝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