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睡着了？

夜孤月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仙盟的霜雪阁了，羽被轻柔，勉强能看见纱帘朦胧的影子。面上冰凉凉的，并无多少痛感。她忍不住蹭了蹭软死人的床，心里嘀咕着，自己也睡得太死了，竟一路也没有察觉。

那伤不轻，她其实感觉得出来，因为一直用灵力去抵消，她其实是有些困倦，只是撑下去并不困难罢了。当有明霜雪在身侧，她便完全放下心来，任由自己沉入舒适的境地。夜孤月躺在床上发呆，躺了半晌，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信任明霜雪。

“是世尊一路抱您回来的。”听见她醒了，守着的仙侍连忙上前，“月尊，别起来，待会儿世尊还要给你上药。”

“你为何要强调她抱我回来？”夜孤月醒来的听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不免奇道。

“因为……”仙侍也愣了一下，才答道：“因为很罕见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世尊抱谁呢。”

虽然世尊还是很端肃，但世尊还抱着一个人的模样实在是，实在是从未得见的。尤其还抱的是个绝世美人，跟世尊一搭，真是太养眼了。

“我换过几次药了？”夜孤月问。

“三次。”还在脸红的仙侍回过身，连忙恭敬地答。

“都是明霜雪给我换的？”

“是，世尊特意吩咐过，不让我们碰您。”

夜孤月不顾几个仙侍的阻拦，靠坐起来，心里疑惑不解，她怎么突然跟自己这么亲近，平常碰她她都是要躲开的。啧，只准她碰别人，不准别人碰她，真是待人待己双重标准啊……

“可是，孤月姐姐，不是你不让别人碰的吗？”一个熟悉好听的女声嘻嘻笑道。

“无棠？还有流云，你们也在这儿？”夜孤月“张望”过去，方才她不小心将腹诽说出口了。

“是啊，孤月姐姐忘了吗？我们要一起去魔窟的，你受了伤，我们两个也暂缓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让别人碰？”夜孤月好奇道，难不成是明霜雪说的，她不像会说这种事的性格啊。

“是银落仙医，她刚刚来查看伤势告诉我们的。”无棠道：“还说月尊你的身体很奇怪，没想到痊愈得这么快。”

夜孤月心里一咯噔，想问明霜雪听见了没有，话要出口连忙咽了下去，这样问，太刻意了。

“你渴吗，月姐姐？”无棠小心地给她捧了杯子，服侍她啜饮了一小口，居然是甘润的，还带着清新药香。

“甜的？”

“是哥哥做的青提甘草汁，祛毒的。”

他怎么什么好喝的都有，夜孤月摸索着捧住玉杯，被清凉的汁液一润 ，顿觉心情也好了些。

这时，仙侍们纷纷退后，她又嗅到了淡淡的白荷香，夜孤月乖乖递回杯子躺好。听仙侍说，自己昏迷的时候，一直是明霜雪在为她换药，她日理万机，想必这已经浪费了她不少时间了，如今她又来，肯定是到了换药的时辰了。

说来也是自己多事，这里的仙侍们又不会害她，谁来换药不是一样的，硬缠着明霜雪万尊之躯属实无赖。

可她实在喜欢那冰凉细嫩的手指抚在脸上的感觉，夜孤月摸了把脸，面颊上似乎还停留着她指腹的触感。

腕上忽地一凉，她的手指还没触碰到脸颊，就被轻轻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牵引着她放到身侧。

夜孤月将脑袋偏向她，忽然很想看见她的脸，然而只有一道模糊的雪白的影子。无棠应该在一边捧着药盒，她动作很轻很快，覆霜、切除坏肉、敷药，行云流水，她每次动作前都会握自己手掌一下，以做提示。

很快第四次换药就结束了，这可是她主动触碰自己最长的时间了，夜孤月心里莫名其妙地若有所失。

过了片刻，身边没有动静，夜孤月叹道：“唉，也不知道多陪陪患者。”

“你在说霜雪姐姐吗？”无棠的声音响起来，“霜雪姐姐一直在这里啊？”

“什么？”

“只是刚巧月尊你醒的时候，霜雪姐姐被人叫走了，她就在这里呀。”无棠笑嘻嘻地拉住两人的手放在一起。

夜孤月刚碰到修长的手指，一下子就把它握住了：“明霜雪？”

感受着手心的触感，心里大为惊奇，她一直陪在这儿？为什么？夜孤月霎时觉得这事非常奇怪。

“哎？孤月姐姐，你怎么看起来并不高兴啊？”

“我为什么应该高兴？她只是下手不疼而已。”夜孤月道。大约是毒药把她毒傻了，她脑子居然有点迷糊，方才为什么失落？现在又为什么要高兴？

被她捉住的手抽走了，她五指虚握了下，想要留住什么。

奇怪，真是奇怪，明霜雪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就算自己现在并不想着试探她，却还喜欢有她在身边。就算信任她，也不会是这种感觉吧？

夜孤月越想越不能理解，越想脑子越迷糊，干脆放空脑子睡觉去了。

或许药膏里真有助眠的成分也说不定，她居然又睡了两个时辰，中间换药居然毫无感应。再醒的时候，还未睁眼，就感受到霜雪的泠泠气息，她还在身侧。

大约是芝兰入室，久而不闻其香，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捕捉到若有若无的冷白荷香气。

等等，睁眼？她有眼皮了？

还没等她动作，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去轻轻碰触自己的脸，皮肤细腻，五官立体，基本已经长好了。

无棠在一边欣喜地说：“月姐姐，你的脸真好看。”

这就是好了的意思，夜孤月忍不住笑了，循声去掐无棠的小脸，无棠笑着凑过来，迎上她的手指。

现在只有眼睛尚在朦胧，看东西只是有色的影子。

就算大床再舒服，躺这么久，夜孤月也有些无聊，她翻了个身，想着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出去走走。”居然是明霜雪的声音。

“是啊，月姐姐，你躺了这么久，一定躺累了，我们去散散步吧。”无棠附和道。

夜孤月想直起身，随即一双手有力地将她托了起来。

“不必，我腿又没受伤，不用你搀。”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往那只手的方向靠了靠。

“其实你不用……”话刚出口，夜孤月连忙止住，不用时刻陪着我？见鬼，她在犯什么傻，这时候干嘛又突然客气起来了！难得有受伤的时候，趁现在，还不赶紧多享受享受。

想通这个理儿，夜孤月将自己贴了上去。

无棠大概是想来扶她，但是世尊已经将人扶起来了，于是收回手，跟在身侧。

她脸上还敷着滋润的药膏，稳妥起见，拿薄纱遮了面。

这日天气应当晴得很好，微风清凉，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耳边溪水潺潺，她走在花枝斜横的小路上，明霜雪扶着她的胳膊，力道不重，手却很稳，夜孤月的心一下子就安了下来。

空气里盈着浅淡的花香，夜孤月仔细去分辨冷白荷的香气，却又分辨不出了，心道她身上的香气比这花香还要浅淡。

这时夜孤月微微偏头，被斜前方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明霜雪循着她的方向看去，花下溪边站着一道修长人影，正是仙医银落，她身着银灰鹤羽衣，羽裳里有隐隐的光泽，在此时的夜孤月眼中就像缓缓流动的银砂。

银落仙医也看见了两人，移步走来，向世尊示礼。夜孤月向银砂看去，风浮动面上的薄纱，纱下五官隐约可见。

银落怔了一下，从容笑道：“早知月尊是这样的绝世美人，我昨晚下手一定轻些。”

她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月尊瓷白修长的脖颈，目光十分肆无忌惮，明霜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将夜孤月往身边轻轻一带。

“原来是传闻中的银落仙医啊。”夜孤月笑道：“多谢你的诊治，你的手法真令人印象深刻。”

“看来还是下手轻了。”银落也笑道。

“这么说，为了让我毕生难忘，你该下手再重些？”

银落闻言，笑着微微摇头：“我可舍不得，即便你会忘了我，我也舍不得。”

这么说着，她猝然笑道：“世尊，恕我冒撞了。”

又仔细看了看夜孤月的脸：“我来此本是看看月尊伤势如何，看来并无大恙，再过几个时辰便可痊愈如初了。”

说罢，请辞离去了。

银落仙医性格洒脱，无拘无束，只醉心于医术。这种处世态度，无棠很是羡慕，连忙道：“孤月姐姐，银落姐姐手是重了些，其实被她医治过的，才是好的、最快的，你不要介意。”

“我像是狗咬吕洞宾的人吗？”夜孤月精准地去捏她的小脸，随口道：“怎么会介意，我喜欢都来不及。”

她忽然感觉身边的人握住她胳膊力度突然重了些，于是偏头向身侧：“你方才为什么拉我？”虽然力道不大，却不容置疑。

“你的脖颈负伤了？”明霜雪道：“银落仙医医德高尚，我相信她不会乘人之危。”

听到脖颈，夜孤月“嘶”地倒吸凉气，伸手摸了摸脖子：“你知道她下手多狠吗？我告诉她麻针没用，她偏扎我痛穴，我喉咙都快被她扎破了。”

闻言明霜雪侧目看向她的领口，雪颈洁白光滑，曲线流畅，弧度优美的锁骨清晰可见。身体的主人正伸手去摁，力道应该不轻，瓷白长指印下浅浅的阴影，她撤指又消失无痕。

她怔了下，错开了目光。

“对了，明霜雪。”夜孤月想起来正事，“昨晚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潭清负责，不必挂心。”

“行吧，反正听寒潭清说，暗算我的已经死了。”她只是临时被琉璃喊去凑热闹，本来就不是案件的相关人员，虽然心里好奇，但案子还在调查，便不多问了，她心里更在意前日的任务。

夜孤月叹了一口气，“我今日本该去调查魔窟案，只能耽误了。”

“并未。”明霜雪道，“伤好再去不迟。”

“是啊。”无棠也说，“前期的查探，仙使们就可以了，魔窟还没找到，孤月姐姐你安心养伤吧。”

“养什么伤，我看今晚就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小鬼，只能跟着我，不会是自己躲懒不想去吧。”

“才没有呢！”

溪花相对，几人一路说笑，眼盲的郁闷不知不觉消解无踪了。

“你们对我真好。”夜孤月忽然说。

无棠歪过脑袋，不解其意。

在罪域的时候，自己受了伤，从来都是躲起来，害怕被发现，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等慢慢恢复。原来仙盟，真的和罪域不一样。

此时，君家府邸一处僻静的院子，绿荫掩映。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殷琉璃摇着扇子，面前的溪水里模模糊糊倒映出另一人的影子，轻哼道，“你以为我就想见你吗？”

“你要再不出现，我就回去睡觉了。你让我放人是什么意思？”殷琉璃觉得这人十分没意思，自己传音约他相见，却磨磨蹭蹭大半夜才现身，如果是平时，他早扬长而去了。

“此事，你不要插手。”君天云生冷地说，并无跟他解释的意思，说罢抽身而去。

大半夜神神秘秘约人相见，再姗姗来迟就是为这一句……

“你跟寒潭清关系向来不错，为什么突然要杀他？”殷琉璃转身，打量着他，近来君天云的举动十分怪异，既然他这么无聊地来了，不妨多问两句。

人人都道君家两位最出色的公子水火不容，却跟那位脸最臭的寒仙执关系都不错。君天云嫌他轻浮，时常要求将他与寒潭清派做一队，好规范他的行为，帮忙“管教”他。

殷琉璃对他这位兄长的管教敬谢不敏，但是跟寒潭清结伴却是乐意的。

却不想君天云会要杀他。

君天云顿住脚步，半晌冷冷道：“不是我要杀他。”

“难道人不是你让放的？”殷琉璃冷笑道：“人我放了，仙盟我不会瞒。你应该明白，如果此事瞒着娘，定然不是好事。让仙盟早日查出来或许对君家更好。”

“殷琉璃……”君天云回身，却没了下文。

“你还是先想好说辞吧。”殷琉璃径直离去。

殷琉璃心里一清二楚，做事这么糙，肯定是君子御。他把事办坏了，才不得不让君天云来收场。没想到君天云竟然直接杀人，难道寒潭清和自己的命在他眼里竟如蝼蚁？君天云此人，他一直看不清，这样一个人却是北境的未来，但愿他别再出什么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