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月更惊讶了，“可我是修仙啊，我不会入魔的。不是只有杀生才能炼魔吗？”

玉无痕叹了口气，为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终于还是道：“谁能控制呢？当初世尊的姐姐就是如此一步步走上魔途。”

他顿了顿：“她一开始只是炼化魔气，后来，连仙宗的人也不放过，吸干他们的灵气。”

玉无痕轻轻摇头：“吸收魔气尚需炼化，遍地活人的精纯灵气岂不是更方便？至此一发不可收，弃仙成魔，主宰仙魔大战，最终被斩杀于世尊的断清剑下。”

“此事……我所言的这些，月尊心底应有衡量。要入仙宗，就不可再以此修炼。”

其实对于修仙之人，吸收魔气远不如吸收灵气方便。修士吸收魔气要先炼化适应本体，远不如修仙吸收天地灵气轻松。而且斩杀大魔也非常人可以做到，再加上仙宗禁止夺他人之灵，因此也根本无人去修炼。今日碰上月尊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可能月尊生长的罪域多魔，她体质和修炼之法特殊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极为危险的情形。

好在，她尚未杀生。

“我不修魔。”夜孤月道：“我不会杀人的。”

玉无痕道：“你可以杀人。”

夜孤月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玉无痕笑道：“世尊大约没告诉你，仙宗律法不准杀人，但是尊主有便宜行事权，在罪人犯死罪，又不得已情况下，可以自身代替律法，行刑。”

夜孤月诧异了：“那如果滥杀呢？”

“如果滥杀，就不会是尊主。”玉无痕摇头，“如果仙宗连五个明法之人都找不到……仙宗与魔何异？”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夜孤月总是感觉怪怪的。她皱起眉，眼前浮现出白衔远那张让人看了不顺眼的脸，大约因为白家世子案，她对仙宗有没有这五个明法的人，有那么点怀疑。

她一个，明霜雪一个，白尊绝对不能算，剩下的嘛……

辞别玉尊，从绿猗阁出来后，夜孤月直奔仙盟最大的文渊阁。玉无痕目送她的背影淡去，转身去了正法堂。

确定堂内开了隔音灵障，玉无痕上前道：“世尊，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明霜雪听他讲了今日所知之事，半晌没有言语，她手执卷宗，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

雪袖下的长指攥起，神情依旧无波无澜，心底早已惊涛骇浪，果然印证了她心底的不安。

玉无痕见她默然不语，安静地等她裁夺。

沉默片刻，明霜雪放下卷宗，道：“此事，你知，我知。”

玉无痕颔首，领会了她的意思。

明霜雪在文澜阁门口站住脚步。

夜孤月站在一方书架前，手中持着一卷藏书，日光透过冰裂纹的高窗，为红衣洒落斑斑光点，长睫微垂，瓷白的肤色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安静下来的模样有几分认真。

明霜雪抬脚走了进去。

夜孤月听见有人进来，那淡雅冷荷香也让她知道了是谁，她只当没听见，没嗅到，书翻过一页。

明霜雪停步她身侧，轻声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夜孤月冷哼了一声，转过去不看她。

明霜雪调整步伐，走到她身侧，缓缓道：“在看什么？”

她今天有点奇怪，夜孤月心道，这人真是不会跟人打招呼，大约她每日高高在上只会发号施令吧。夜孤月看自己的书，不理她。她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评价已经从端方如玉，变成“高高在上”了。

她刚抬手将书放好，还未撤回，就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明霜雪拂开了她右手的衣袖，长指托住腕上缠着的白绫，缓缓摩挲。夜孤月感觉到腕上的伤痕微有凉意，连一丝一毫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转瞬痊愈。

她收回自己的手，冷哼道：“你费什么心，反正它自己就会好了。又不是……”

她正抱怨着，明霜雪将一个掐丝宽边流苏银手镯戴在了她的腕上，上面纹路繁复精美，夜孤月忍不住去看，又抬头看向明霜雪。

正迎上一双冰雪澄净的眼睛，明霜雪道：“我不是怕你的血，只是怕你流血。”

她听见明霜雪的声音，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她的抱怨戛然而止，一颗心柔软成棉花，掩饰地轻哼了一声，出门去了。

孤月合了书出来，没走两步，明霜雪说待会儿有仙盟的议事会，她便又随明霜雪来了，想着能接手一些尊主的事务。

一路上，她都走在明霜雪的前方，绝不理她。

这两天，仙使为她介绍各处，讲尊主的日常职责，无非是诛魔、理政、领导领地世家。她暂无领地，唯一的一块是尚未并入仙宗的罪域，可那地方暂时不需要她领导，反正早被她杀服了。

至于理政，每日像明霜雪一样坐在书案前面对成堆案牍……尊主果然要点本事，正常人谁能受得了这个煎熬？

唯有诛魔自己十分拿手，待会看看哪儿有魔皮痒痒。

两人先来到分青室，玉无棠和君流云正等在这里。

玉无棠亲热地迎上来，看到是两个人，脚步倏地止住，规矩地行礼，身后君流云也跟着行礼。看来他们两人在明霜雪面前十分随意，应当关系亲厚，自己在这里让他们生分了。

她们都是一顶一的身姿模样，身为尊主家公子，衣裳质地毋庸置疑的上乘，行止袖角衣摆微荡，十分雅致好看。

夜孤月心道这便是仙宗与罪域的区别了，这两人修为不高，在罪域只有身为弱肉被强食的份，哪能这么从容。仙宗再不好，这点也她是从心底赞许的。

玉无棠过来牵了明霜雪的手臂：“霜雪姐姐，前日仙使说冻丹炼好了，我就跑来取了。”

仙使刚分好了冻丹，此时拿出来给两人。

明霜雪道：“无棠，你和流云结了业，要继续闭关吗？”

无棠握着白玉瓶，小脸耷拉下来，有些丧气：“哥哥总逼我修炼，大概又要闭关几十年了。霜雪姐姐，你能劝劝我哥哥吗？让我在外多待一会儿……殷姑姑已经答应流云了。”

君流云连忙道：“你要是还闭关，那我也闭关好了。哥哥总要我管理世家，可烦了。”

夜孤月瞧着两张愁眉苦脸的清秀小脸，啧啧称奇：“小小年纪，哪来儿这么多烦恼？”

玉无棠一张小脸快哭了：“孤月姐姐，我和流云……已经快一百岁了。”

“那又怎么样，仙宗上千岁的也有，你看起来还是凡人十五六岁的模样。”

君流云也快哭了：“可是，孤月姐姐，我们才是入门之境。”

“啧。”夜孤月打量着她们：“入门？入门你们怎会如此年轻？”

这下两人是真的要哭了。

入门是修仙的第一步。

入了门，才是真正踏入修仙之途，成为修士，才能化用灵丹、驱动符文。但寿命与常人相仿，生老病死不过短短百年。要达到筑基之境，才能衰老延缓，拥有几百年寿命。再往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神功大成突破金丹之境，方能年岁永驻，寿命长达千年。

玉无棠和君流云既然才入门，怎么会容貌不改，还是水灵灵的模样？

无棠摊开手中的玉瓶：“因为我们一直在服用冻丹。孤月姐姐你刚入仙宗，可能不知道，冻丹它，能够为我们驻颜。”

其实不仅是容貌无改，冻丹是上品灵丹，化用之后，连整个躯体都不会发生改变，相当于冻结了年龄。

冻丹最上品的可达百年，其余根据品阶不同，有十年、一年、一月乃至一天的效用。只有入了门的修士才能化用。

天下虽分为仙宗和凡间，但若是仙宗中人不能入门，那一生也与普通凡人无异。凡间入门者凤毛麟角，入了门便有资格依附仙宗世家修炼。当初正是有散修看出孤月修仙的潜力，才将她送入世家学堂。

仙宗中人若踏不上修仙之途，便只能在家族里做些底层事务。虽说仙宗不能入门的概率不低，但大世家的公子们，概率几乎是零，事实上，连筑不上基的都很少。大世家拥有的资源远非寻常人家可比。

仙宗里面修仙的，大多是筑基之境。筑基虽多，若要再上一层，难如登天。能上金丹前期的，也只有仙盟里为数不多的仙执和一些散修高士，更遑论金丹中期、后期了。至于元婴，达到此境都位列尊主了。实际上，在孤月之前，也只有白尊、玉尊是元婴之境。

当年玉无痕正是突破了元婴，才得以登上尊主之位。而君尊，也只是金丹前期，其夫人殷时月在仙宗早有声名，年少之时便突破了金丹后期，也并称为殷尊。

这么一说，夜孤月就知道了冻丹的可贵。

她小时候成长在凡人之家，虽然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一个凡人从出生到垂垂老矣，最多不过百年光阴。而这一枚百年冻丹，就能抵凡人一生。

仙宗修士，人人都力求在年少时筑基，这样便能青春常驻，不然等年纪大了，即便修为高，也只能拖着一具衰老的躯体。

因此冻丹极为紧俏，是一类供不应求、千金难买的灵丹。不少难以筑基的修士都指望着靠它续住。

仙宗排得上名号的大世家里，最不成器的当属君家二公子君流云和玉家二公子玉无棠。她二位莫说筑基，连入门都艰难万分，还是靠世尊护持才勉强突破的。

仙宗百家都以他四家为尊，而尊主家的两位公子却筑不上基，成了百家笑柄。仙宗许多年轻修士，被长辈催促用功烦了时，都用一句话反驳：“就连尊主家的公子都烂泥扶不上墙，何况我呢？”

这两块“烂泥”不仅害别家长辈烦心不已，自家长辈更是费尽心思，白花花的上品灵丹、仙露不知费了多少，更是用天价的冻丹生生养了近百年，因此两人虽然都是上百岁的年龄，模样却只有十五、六，又被逼着闭关修炼，不历世事，到如今，还是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