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雪想起她拿了镯子，心情大好地去了，为何又与寒潭清起了冲突。便问细节，才知道是因为把镯子打碎了，孤月脸色才骤然被激怒。

仙使道：“对，是个镯子，玉青色的，好像是世尊的镯子。”

仙使也不是很确定，世尊衣襟严整，她似乎在世尊雪袖下看见过。

明霜雪颔首，微微笑了一下，如昙花初现。

仙使猝然看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睁大眼睛认真去看，世尊依旧是霜雪之姿，仙使安下心来，果然是眼花了。

夜孤月喊了个仙使带路，去找玉尊。正好今日玉尊理事，就在绿猗阁。孤月这才知道，原来尊主和仙执们并不常在仙盟的，除了明霜雪。

两侧绿竹兰草开路，玉尊款款迎出，玉青色的长衣，身姿秀颀若竹，腰间佩着风吟剑，朝着她微微一笑，施礼道：“月尊，本欲前往拜会，怎劳君亲往？”

夜孤月学着他的模样回礼，问道：“找我什么事？”

这本是句客套话，可惜孤月并不知晓，玉无痕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妹妹，月尊应当见过，她活泼好事，若是不留心冒犯……”说着又施礼道：“我先替她赔罪。”

夜孤月对她的第一印象，还是明法殿上那声抗议的“哥哥”，于是笑道：“玉尊，当日审判白成芳，你为何要使眼色阻拦妹妹，还为白成芳说话？”

她就这么大咧咧地问出来，旁边的仙使都是一阵紧张，生怕她一言不合又来打。玉无痕引她到梅花树下的石台上坐，亲手为她沏了杯绯色花茶，笑道：“明尊一定会判死，又何必去得罪白尊。”

夜孤月是不赞成这些的，不过玉无痕如此坦白，花茶也香甜，她便无心计较什么。

眼神落到玉尊翠色的广袖上，袍角衣褶的弧度，衬着竹节细长的手指，看得她眼神荡了荡，说道：“你衣服的颜色真好看，我刚才得了个镯子，玉青色的，想着和你衣服相配，打算给你的，可惜半路打碎了。”

玉无痕狭长的眸子含笑道：“是我无缘了。”

正在这时，寒潭清请见，他来向夜孤月赔罪。

夜孤月眉眼一飞，逮住他道：“你也该向玉尊赔罪。”

她放下茶，向着一丝不苟的寒潭清：“被你打碎的镯子是给玉尊的，你说该不该赔罪？”

寒潭清绷着一张脸，直板地躬身，向玉无痕行了个十分周正的礼：“玉尊，无故冒犯，抱歉。”

玉无痕略有惊讶，打量着寒潭清，微笑道：“看来月尊的脾气不好琢磨呀。”

寒潭清绝非惹是生非的人，恰相反，他是专门捉惹是生非的人。月尊刚来就跟他打一场，绝不会是循规蹈矩的。

哈，他在想着什么，这位可是罪域之主。

夜孤月撇嘴：“不过是跟他讲道理罢了。听说他最爱讲道理了，他打碎了人家东西，不得赔罪？”

玉无痕摇头笑了，手一倾，多倒了一杯花茶：“寒仙执，喝一杯？”

“不了。”寒潭清面无表情道，施礼回去。

“对了，刚才听你说起妹妹，明霜雪有兄弟姐妹吗？怎么没听她提起过。”品着花茶，夜孤月随口问。

正离去的寒潭清脚步一顿，并未回头，道：“那个名字是禁忌，不要再提起。”

玉无痕岔开话题，“月尊，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

绿猗阁占了一整片山头，乔木遮阴，曲水流长，翠竹点缀，梅 、兰、菊间或盛开、

夜孤月随着玉尊，两人并排走在汀步上，听他说些仙宗小趣闻。

这位玉尊待人谦和，举止温雅，人若润玉，总是含着浅笑，谈吐风趣幽默不恼人，很懂得分寸。

夜孤月特意问过仙使们，玉家是这百年来才升上来的西境尊主，且并非西境的最大世家，因玉无痕突破了元婴之境才上位的。仙盟有很多人不服，因此处理内外事务分外棘手。多亏这位玉尊是非不惹，片叶不沾，很有风度和手段，百年来如履薄冰却也游刃有余。

夜孤月盘算着将罪域接入仙盟，跟他学学经验也未尝不可。

玉无痕明白什么时候该好奇，什么时候不该好奇，并没有过问罪域的事，但夜孤月就耐不住，问他：“刚才寒潭清说的禁忌是什么？跟明霜雪的姐姐有关？”

在罪域，暝夜也没有跟她说起过。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偏偏寒潭清提起“禁忌”二字，把她勾得心痒痒。

玉无痕意料到她会问，道：“这嘛……”

夜孤月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直接问明霜雪，但既然是禁忌……我先了解了解，再去找她问，也不至于刺激了她。”

虽然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被刺激的样子。

玉无痕轻叹一口气，顿足道：“月尊，你不必找世尊问了。这本是禁忌，我不告诉你，你也会问别人。”

人的好奇心，只有被满足才会消散。

玉无痕道：“明尊那位姐姐，是祸星。”

“祸星？”夜孤月冷笑道：“怎么，她出生的时候也没有太阳吗？”

玉无痕摇头道：“这个禁忌，牵扯到仙宗稳定。”

顿了顿，又道：“明尊的双胞姐姐，修仙入邪，堕入魔道，险些致天下覆灭。是明尊大义灭亲，亲手诛杀了她，才终结了她的灭世行径。”

夜孤月惊讶道：“就是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她只听暝夜提到过，明霜雪的母亲——上一任的世尊，还有父亲，都牺牲于此战。

玉无痕点头：“正是。”

他顿了一会儿，又道：“这事不要再提，以防有心人做文章。”

夜孤月讶然道：“为何？”

玉无痕道：“会说闲话。不利于稳定。”

看夜孤月依旧满脸疑惑，他低声补充：“说姐姐灭天下，妹妹救天下。好事坏事都让姐妹做尽了。”

这是什么道理？

夜孤月皱眉道：“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别说姐妹，就算是亲生父母又怎样？姐姐能灭天下，说明姐姐有灭天下的本事。妹妹能救天下，说明妹妹有救天下的本事，这天下就该她治理。又有姐姐妹妹什么事？”

玉无痕有些惊讶，笑道：“可惜天下人，不是尽如月尊这般明事理。”

听见别人说她明事理，夜孤月略有讶异，随即笑了，娇艳明媚，羞了一树繁花。

两人并肩行于花/径，方才玉尊提到妹妹，夜孤月便问玉无棠在哪里。听玉无痕说，无棠这段时间正是结业期，她和流云一直闭关，数次不能结业，因此便留在仙盟用功。

仙宗的学堂，她也是去过的，只不过不在仙盟，而是在一个小世家里。夜孤月对它，没什么好印象。

如今听见仙盟的学堂，心想在尊主脚下，应当是一所传道授业的高雅之所，便有心去看看。因此别了玉尊，请仙使带路，一路去了。

仙阁楼宇前，夜孤月感叹，只论建筑摆设，确实是高雅之所，不知比小时候她去的那个强了多少倍。

她到的时候，正碰见一批十多岁的学子在外习课，四围兰草茵茵，流水涓涓，仙师高坐，中央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清一色的洁白校服，学子们个个坐得端正，两两同案，感受天地灵气，在书案上写下心得。

夜孤月驻步在侧，扫了一眼，这里都是半大的孩子，玉无棠应当在别处，便倚在一棵桃花树下静看。

仙盟果然是教导有方，岁月静好啊……

正这样想着，洒眼下去，看见靠左侧的一方书案，一个男孩子不住往同案的女孩边靠，还时不时晃动女孩的笔杆，女孩显然是不堪其扰，不断往一侧偏，笔尖在白纸上划下歪歪曲曲的痕迹，却不敢推开那男孩。

“真笨。”夜孤月心道，怎么就任他欺负。

她正待拎起那小崽子，欣慰地看见女孩腾地站了起来，上去报告仙师。

仙师瞥了她一眼，点名把男孩叫了上来。

夜孤月听见仙师问：“你为什么晃动她的笔？”

男孩抓耳挠腮了半晌，终于想到了理由，告状说：“她在课业上画画，我想让她安心听讲。”

啧啧。夜孤月冷笑，好一位端端正正、尊重老师、关心同学的三好学子啊。

仙师拿眼角看着女孩，讥讽道：“你画什么画，是美术课吗？”

女孩深深低着头，涨红了脸，讷讷地摇头。她是有画画，但不是听讲的时候……

笨蛋，怎么只会摇头，难道不会辩解吗？

夜孤月看不下去了，大步走到书案前，掂起笔，拿了女孩的课业，径直在仙师面前摊开：“你看这歪曲的笔痕和墨点，哪里有图画？”

又冷眼看那小崽子，“小小年纪，行为这么恶劣，编起谎话这么溜，告起黑状一道一道的。你是哪门子的仙宗子弟？”

学子们都停笔张望，仙师她见有人越过自己教训学生，顿觉面子挂不住，起身道：“这位尊者，请你不要搅扰课堂。”

夜孤月挑眉道：“搅扰？”

仙师端着架子：“课堂是雅静的地方，你不要带坏我的学生。”

夜孤月眉角跳了跳，“啪”一声，手中的笔杆应声而折断，冷笑道：“身为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底下的事你都看不见吗？该教训的不教训，不敢惹事的你偏要教训。在你手上，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冤屈，还‘带坏’，你能带好个什么？怎么连你们仙盟也是这个德行。”

“你，我……”仙师哑口无言，又恼又怒。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谁管这里仙师的任免？”

夜孤月直截了当道：“这仙师你不用当了，我说的。”

又冷眼向那小崽子：“还有你，赶紧滚蛋，怎么有脸穿戴得这么人模狗样，在这里‘学习’。”

她又不是不知道有些垃圾小孩的德行。

她在仙宗小世家里求学的时候，那些小孩见她衣服破烂、土气，而且不是仙宗的人，每天找着法儿的欺负她。

男孩子们呢，把她的课业扔沟里，拽她的头发，还扒她衣服围着她说不知羞不知羞。她发疯咬了一个孩子，被一个大汉一脚踢飞，拿棍子打她。

欺负是会传染的，看别人欺负的，别的孩子也抱团欺负她。一个小女孩本来跟她玩，被人说，你跟她玩，丢人丢人真丢人，我们打她不打你。后来那女孩跟她疏远了。

女孩子们呢，好心帮她撑着纸画符咒，却在她快要画好的时候，突然夺过来撒上墨迹。她好不容易养活了几棵灵草，有几个孩子向她讨，她为讨她们开心就让她们挑，她们把灵草掐得只剩一截短茎，跟她说“还会自己长出来”。她等啊等，直到后来她们嘲笑，朝她把五个手指拢在一起，说兰草“这样了”，她还期待地问“这样是怎么了？”，她们嘻嘻笑道“死了呀”。

她每日里不是找鞋子就是找自己的课业，为了躲着人，她没事就偷跑到小书阁里，在里面胡乱看书。下给白成芳的改了溯回的邪咒，就是那时在书上看到的法子，后来在罪域里自己编的。

这时两个清秀的少年从溪边绕过来。

玉无棠看见这里出事了，连忙来劝架。她和君流云本来在另一侧的山石后思考结业课题，听见月尊的声音，才赶了过来。果然是月尊跟仙师对上了。

完了，玉无棠心道，这仙师怎么敢惹她，她可是连白家世子都摁死了。

看出发生了什么，玉无棠只得解围笑道：“一看月尊就是不会被欺负的人，若是课上有人欺负月尊啊，一定被一个打一群了。”

玉家二公子长着一张俊俏的桃花小脸，一笑起来十分生动。夜孤月对着这样一张脸，也发不起脾气。

“说得好听。”夜孤月冷笑道：“我那时候要是有本事打一群，就不会被扔到罪域了。”

引她前来的仙使见起了冲突，早去把负责教务的仙执叫来了。

夜孤月对仙执道：“罢了她的仙师之位，仙宗有相关律则吧？按失职来处理。”

见仙执不知道怎么答话，她想起来，自己刚刚得了月尊之位，还没有划分她的理事范围，可能自己管不到这儿来，于是道：“这是世尊说的，你不信，自己去找世尊。”

玉无棠和君流云在一边，也插不上话，还是无棠向仙执使眼色，要他先领命下去，不要激怒月尊。

夜孤月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不过我现在有本事了，还能让我像以前一样视若无睹吗？那我不是白长本事了。”

仙师的脸色十分精彩，啐道：“小人得志。”

夜孤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