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衣冠楚楚的外表骗了。

明霜雪拂去她面上的发丝，捧起了她的脸，“孩子，你刺杀白家世子是有原因的对不对？能告诉我吗？”

孤月这次没有咬她的手指，那只手轻轻地转过了她的脑袋。她的手指又香又柔，孤月睁开漆黑的眸子，沙哑的声线仍显稚嫩，“我告诉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面对小女孩的殷殷期待，明霜雪顿了片刻，道：“你告诉我，我会去查清。”

一个白衣的修士也跟她说了这句话，然后把她抓了回去。如果，如果自己没信他就好了。

明霜雪看着女孩的眸子瞬间冷化，结了层层寒冰，张扬的愤恨与不甘爬满整个躯体。她稚嫩地冷哼了一声，摆头挣脱她的手心，蜷成一团。

明霜雪感觉到她的情绪在剧烈波动，“你为何要刺杀白家世子？”

“他生来就该死！”

明霜雪怔住了，良久轻声道：“没有人生来该死。”

闻言，孤月有些震动，她偏过头，只看见她修长洁白的背影消失在结界外。明霜雪已经出去了。

孤月蜷回原地，却也不觉得伤心，只是心里更冷了些，她果然不相信自己。

她那时不明白，明霜雪是仙宗之主，言出法随，不能承诺她什么。

她的责任不允许。

明霜雪自牢狱出来，遇见玉尊。

玉无痕心思敏捷，见世尊微微伤神，“世尊，那女孩说了什么？”

夜风拂得墨发白衣微微晃动，明霜雪一怔，“无事。”

第二日清晨，仙宗传来消息，女孩被白尊提走。明霜雪搁下案宗，此事在她意料之中。昨晚她去探视小女孩，并未问出什么。昨晚是唯一的机会了。

明霜雪赶到明法殿之时，正看见白尊以长鞭抽打中央的孩童，用的却不是仙家灵器。灵器一鞭可使修为低下者魂飞魄散。而白尊手持寻常鞭子，明显是意在施刑。

即便是寻常鞭子，凡间孩童哪经得住他一鞭。孤月早已筋骨尽断，伏在地上被长鞭甩来甩去，却没有断气。白尊用一颗低等灵丹续住她的命，眼看已续不住多久。又一道鞭影狠厉地落下——

孤月浑身如遭炮烙，疼痛难忍，心里不怕，肉身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划破空气的风声一抖，那鞭子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鞭子落在一道修长的雪白身形上，仙气荡漾，未伤衣角分毫。

明霜雪拦在孤月身前：“白尊，这是何意？”

长鞭迅疾地收回，“啪”的一声砸向地面，垂在白尊的广袖下，如一条毒蛇。白家世子被她刺伤了仙骨，白衔远冷笑道：“我要打够九九八十一鞭，让她也尝尝刨骨之痛。明尊，请你让开。”

“仙盟禁止私刑。”明霜雪纹风不动。

白衔远挑起一边眉毛：“明尊非要袒护她？”

“此案尚未审理。”

“审理之后呢？”

“按律则处置。”

“很好。此案一日不断，我就抽她一日。明尊，你可别想用慢慢查案的借口再拖下去。”白衔远收鞭回袖，冷然离去。

白尊走远，明霜雪俯身下去，抬手，清风灌了满袖，修长的指尖凝了莹白的光，触到她乱发遍布的额心便往全身蔓延而去。

孤月四肢慢慢恢复正常，不再诡异弯折，低下眼帘，小脸上冷汗遍布。尽管极力忍耐，还是如重伤的小兽般频频颤抖。

明霜雪续了她断掉的经脉，却也顾及了白尊感情，并未抚去她皮肉的伤痛。

审判过程无甚变数。

孤月依旧垂着一张倔强的小脸，不肯言语一句。此等大案是百家公审，白尊作为苦主硬控了全场，白家仙执们恨不能律则上所有罪名加上一遍。玉尊无甚好说，君尊懒懒地旁听，明霜雪端坐于最上席。四大尊主在场，其他世家更是没插言的份，只有寒潭清反驳了几句，却也对大体的罪名无甚异议。

食人魔案惊得天下不宁，再无进展，整个仙宗都惶惑不安，她尚需考虑仙宗的稳定，拖不得了。罪责很快定下，食人魔之罪，屠村之罪，阴谋杀害世家公子之罪，数罪并罚。白尊判处其雷刑。

明霜雪静默地听了全场，到此时才发言道：“罪人修为诡异，还是关入罪域吧。”

到此，全程除了倔强外毫无反应的孤月才抬了抬眼，她要放了自己？孤月年纪小，想当然听出来雷刑是要杀死她，虽然不想死，也早就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关入罪域听起来……没有雷刑那么恐怖不是吗？好歹留了她一条命，这不就相当于放了。

她哪里知道罪域的可怕。

白尊冷哼了一声，没有异议。虽然不如看着她魂销魄散解气，但罪域确是处理邪王魔尊最好的手段，早知道就多抽她几鞭子。

修士修仙依赖天地灵气，而邪魔则是天地恶浊之邪气所凝成，后天修魔之人必舍灵气而炼邪气。如今修士斩魔，多是斩其今生，恶浊邪气又流转于天地间，若要净化，需付出数倍灵气，有此能为者仙宗实少。几乎只有世尊会在不得已斩魔之后耗自身灵气净化，而世尊又身系护世结界，实在不宜过多耗费。因此，仙宗除魔，最难不在斩杀，而在擒拿。斩杀邪魔虽大快人心，起到了杀灭罪人的功效，后果却不是天下愿承受的。

万物相生相克，总有解法，罪域很好地缓解了这一问题。罪域是天地源头的元初之神所布下的结界，有进无出，不扰凡世，成了独立于天下的一方异世界。但有能捉拿的邪物尽投放于此，里面不知关押了多少大魔。不管魔头犯过多大的罪孽，如何呼风唤雨，进去了再无还世可能，甚至于魔头越厉害，越要关入罪域。

至于那罪域里邪魔汇集有什么反应，就不是仙宗该关心的，反正再怎么养蛊，也祸害不到天下了。

涉案小女孩非魔非仙，本该按照凡人刑法直接处死。既然明尊想将她关入罪域，白尊也乐见其成，最好一投入，就被众邪魔剥皮抽肠，分而食之。

很快到了关入罪域的日子。星点沉寂，鸟雀栖羽，罪域外的天空是淡静的鸦青色。明霜雪不用仙使押解，亲自送她入罪域。

孤月抿紧唇不说话，她的手脚并无枷锁，昂首挺胸赤脚踩在荒草上，露出的脚腕苍白，清风将她垂到脚踝的头发灰衣吹得微微浮动。

罪域的入口漆黑诡谲，孤月站在崖边被沉沉天地压着，渺小如沧海一粟。

身后的明霜雪白衣端肃：“你害怕吗？”

孤月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不屑，直接跳了下去。明霜雪只看见一道灰影迅速被黑黝黝的洞口吞没。

深夜的仙盟琪花瑶草绽放依旧，花蕊吐露光芒，将整座仙府笼罩在莹莹灵光之中，清溪边疏影横斜，一道修长身影月下独立。

玉无痕青服素雅，扫叶穿花，款款而来，向背影轻声道：“此案已了，明尊还在想那小女孩？”

明霜雪回身：“我斩杀的邪魔虽多，也有变幻作老幼企图以可怜之态迷惑者。魔就是魔，变幻成的皮囊空有其形而无灵魂。可是我看那孩子，她分明有着小女孩的灵魂，何来如此深仇大恨，让人不忍。”

玉无痕道：“正因如此，如果真是她所为，这个孩子尚未成魔就如此凶悍，绝不能留。”

明霜雪岂不知这一点，却不能成为心安理得糊涂判案的借口：“她或许并不无辜，只是此案尚有许多疑点未明。”

玉无痕轻笑道：“浊世终究是浊世，明尊不愧是明尊。世上之事岂能清清明明、分辨得尽的。明尊最是明白这个道理，仍甘愿为此烦忧，真可谓知世故而不世故，世上如明尊者又有几人。”

明霜雪摇头：“不过尽力而为。”

玉无痕依旧笑着，心无恭维，倒是友人间的调侃之意：“巧者劳而智者忧。难为世尊又巧又智，又要护持结界，又要审理诸案，才惹得月夜在此劳忧。”

玉无痕自百年前荣登尊主，有幸得以与这位传奇的世尊相识。两人共同理事日久，玉无痕自认对明尊有不同于常人的熟识。明尊待人接物温雅端肃，令人如沐暖风，但从未有人走入她的心里去。人如其名，霜清雪洁，可望不可即。或是因年少变故，或是本性如此，或是境界太高，看透凡尘吧。

明霜雪并未在意玉尊在笑什么，示意道：“此案明面作结，白尊已无心再理，私下还需玉尊多费心。”

玉无痕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