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

哐嘡，列车员把火车门打开，把一段有三四个台阶的一个铁制的梯子放了下去，让人们能从高高的绿皮火车上下到站台。

高浩然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提了两包带给姑姑的特产，跟着前面的人下到了台阶上。他忍不住大大的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整整走了两天两夜，从合市还倒了一趟车。尽管坐得是卧铺，整个人也有点疲惫不堪了，好怀念高铁和飞机啊。

高妈妈也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了高浩然后面，经过这一路，高妈妈对儿子又是一番重新认识了。在中间换车的时候，高妈妈完全摸不着头绪，但高浩然却是轻车熟路，一路带着高妈妈毫无波折就完成全部手续，高妈妈所做的就是跟在儿子后面，再看好自己行李就可以了。

所以一下车，她满心信赖地问儿子，“浩子，咱们接下来怎么走？”高浩然从妈妈手上又拎过来一个包，笑道：“我们先出站，应该有人来接。”

在出站口，高浩然看到一个头染成时下流行的黄色，用摩丝又打的根根翘立的一个20出头的男人举着写有“陈美凤，高浩然”的牌子，正四处张望着。高浩然和妈妈走到男孩面前，发现这个男子长的很像高爸爸年轻模样，国字脸，浓眉大眼，就是那头黄发让他显得不那么稳重。

“我是高浩然，你是？”高浩然对男子道。

“哈哈哈，我是侬阿哥。这是舅妈吧，你好你好，我是王峰，东西我来提！我妈这几天都在念叨，今天早早就让我来接你们了。”王峰一边热情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和高妈妈打着招呼，一边把高妈妈手里的大包小包提了过去。

“阿拉乘地铁去！这还是去年开通的，就在那，五站路就到家了，很方便！”

高浩然已经看到另一边的出租车站点了，拦住王峰道：“表哥，我们带的东西有点多，打出租车回去吧！”

王峰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高浩然，掩饰着打哈哈，“是的，本来准备叫差头的，就是我妈说你们没看过地铁，想让你们见识一下！”

高浩然笑笑，已经先往出租车方向走去，他不准备低调行事，他希望给表哥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这样后面的事才好开展。

一路上，王峰在车上都是指点着魔都的高楼大厦，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显摆，“我家现在的小区就在这浦西中心，现在这边建设的老好了！”这事王峰的确没有吹牛，看着眼前这高耸的几幢楼，高妈妈忍不住倒吸口凉气，“你们住这么高啊？这怎么上去啊？”王峰斜瞥着高浩然，他这个表弟一路上表情淡然，好像魔都的这些繁华都是司空见惯的，心里忍不住暗暗称奇。

高浩然看着这几栋楼，心里想起那世走过这里，旁边环绕着各种造型别致，配置豪华的商业楼。华灯初上时，各色灯光点缀中，这几栋住宅楼显得破旧暗淡，想不到现在竟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王峰家住在12楼，电梯向上运行时，高妈妈压着自己的惊恐，紧贴着儿子，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没见识。

高浩然母子俩收到了超乎他们期望的热情招待，姑姑和姑父一听到敲门就都迎到了玄关，一迭声的招呼着母子俩进了客厅，客厅茶几上已经摆满了各色水果和点心。姑姑高学英顶着一头小卷的短发，皮肤白皙，颧骨有点高，但看来是活泼开朗的，因为一笑起来眼角旁边的笑纹很明显。

“美凤啊，咱们打了几年电话了，今天才算看到你人。长的可真年轻漂亮，难怪建国宁愿待在白城也不想回魔都。”姑姑拉着高妈妈的手，热情的恭维着。

高浩然旁观着，心道：“这就是富在深山有亲戚吧！”

姑父王建军在旁边削好了一个苹果，递给高浩然，“浩然，赶快吃点水果！车上累吧。我早上就去买了最新鲜的虾和鱼，中午做给你吃啊。”

“姐姐，这是我们白城的特产，也不值什么钱，就是给你们尝个鲜！”高妈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外掏。

姑姑拦住她的自谦，“这是你们大老远带来的，千里送鸿毛，还礼轻情意重呢。”

王峰自己拿了一个苹果，擦了擦，直接开始啃了起来，插话道：“魔都和白城差2千公里呢！”

“那这情义可够重了。”

姑姑一家的热情让高妈妈的忐忑都消失了，她也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不一会儿，她就和姑姑两人一见如故了，但中年妇女的话题没一会儿就转到了孩子身上。

高妈妈道：“浩子这学期像开窍一样，学习成绩噌噌向上长。他现在就是语文还有点弱，说是需要长长见识，就让他来魔都见识见识！这段日子就要打扰你们啦！”

姑姑笑道：“一家人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建国已经和我电话里讲过了。”姑姑指着王峰，“他今年大二了，暑假正好有空，就让他带着浩然到处转转，博物馆，复大这些都去看看。等我和你姐夫休息了，带你们娘俩去逛逛魔都景点。”姑父在旁边也笑着点头。

王峰咬好最后一口苹果，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就准备去拍高浩然的肩膀，“包我身上，这个暑假我带浩然把魔都好吃的好玩的都逛遍！”高浩然侧身让过王峰拍来的手，笑笑没有说话。

姑姑嗔怪道：“看看你那毛手毛脚的样子。这么大人了，还没你表弟稳重。还有你那头黄毛，搞得什么东西？看看浩然，清清爽爽的样子！”

王峰对妈妈的数落并不在乎，只对着高浩然道：“明天你是先休息一下，还是咱们就安排走起？”

姑姑当然也不会再揪着儿子的错处骂不停，在有人做客时，骂猫打狗的那是撵客人走的含义。

高浩然道：“我不累，想出去逛逛！”

中饭是姑父大显身手的，厨房锅碗瓢盆交响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高妈妈几次想去帮忙，都被姑姑强制制止，先让她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但看她萎靡困顿的样子，又安排高妈妈去客房休息了。

高浩然被王峰领到他的房间，和他一起插着卡片在电视上打游戏。高浩然对游戏并没兴趣，只是在旁边看着王峰大呼小叫的闯关。姑姑几次推门进来送水果点心，每次必要讲一句“你别光顾着自己玩，招呼浩然也玩啊！”王峰就要指点高浩然，被他拒绝了，“太幼稚了，我看看就好了！”

“幼稚”的王峰感觉这个表弟有点欠抽，可惜他不敢。妈妈自从知道他们要来，耳题面命告诉他舅舅对他们一家有多好，最后又威胁道：“你舅舅每年都给你寄那么多压岁钱，你要不对你表弟好，今年你就别拿了。”

高浩然看了一会儿，就拿出刚从火车站买的地图开始研究起来，没有网络，想去什么地方就只能看地图了。

王峰扫到高浩然的动作，手不停，嘴里嚷道：“表弟放心，你想去哪都和我讲，我保管带你去。”

高浩然道：“我先看看。”暂时没有透露自己的意图，之后高浩然对王峰的各种话题都寥寥几句打发了。吃过中饭，高妈妈继续回房间休息了。王峰看着高浩然又进了他房间，他凑到厨房正在洗碗的高学英面前，抱怨道：“姆妈，阿拉阿弟老难讨好伊。跟伊gang吃没兴趣，跟伊gang玩没兴趣，捞了个地图看半天，问伊想到啥地方白相也不gang。”高学英道：“侬和那朋友不是白相的老开心吗？侬上上心。”（作者说：要切换回普通话了，方言很难打出来。）

“姆妈，我努力找话题了。他要不然就是不搭理，要不就是用一种-”他讲到这不知怎么形容，看着妈妈斜瞥着他的眼神叫道：“对对，就是你这种眼神看我。搞得我才像个初中不懂事的小屁孩。”

高妈妈用还沾着洗洁精的湿手拍了王峰胳膊一下，“你说话注意点，别当这你表弟的面说什么小屁孩！”

王峰抿着嘴，伸手做拉链式，反而逗笑了高学英。

下午，王峰反复和高浩然确认了的确现在不需要他，他和妈妈打了招呼，就把房间留给高浩然，自己出去找朋友浪去了。

今天是周一，姑姑和姑父都要上班，是专门请假招待高浩然娘俩的。下午姑父也去单位办事了。姑姑看着弟妹已经休息好，就和她在客厅唠家常。

“浩然这孩子看着话不多。小小年纪就很稳重啊！”姑姑帮高妈妈倒了水，坐她旁边说道。

高妈妈叹了一口气，道：“姐，你知道的。浩然刚出生时，建国那时还没什么钱，我也得去上班，浩然就是他姥姥帮带着。后来建国生意越做越大，我回家专门照顾他，可他已经和我不是很亲了。但那时还是很活泼好动的，和小朋友玩的也好。后来上学了，他学习不是太好。建国只要在家，必定问他成绩，只要看到考试成绩不好，非打则骂。这孩子就显得越来越内向了，也不出去玩，天天就是闷在家里，呆自己房间里。”说到这，高妈妈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姑姑劝慰地拍拍高妈妈的手，但疑惑道：“我可觉得浩然不像是内向，只是比较沉稳，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高妈妈笑了，道：“是啊，这几个月浩然认识了一个朋友，人变了好多！”高妈妈把王浩的事讲给姑姑听，“建国也讲那个孩子好！穷人家的孩子成熟早，建国讲自己年轻时也是。”

姑姑默然了一下，对高妈妈道：“那浩然现在和建国关系怎么样？”

高妈妈收敛笑容，道：“这孩子现在主意很大，除非和他爸爸说正事，不然话都没几句。”她想起高浩然要的压岁钱，过后她也觉得给这么小孩子那么多钱不好，想自己帮保管，可是那孩子看着她，“妈，我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和同学要处，会有我自己必须用钱的地方。我会保管好的，你不用操心。”她也没敢再和高爸爸讲，担心两人起冲突。不过这一路上看到儿子把两人的吃用安排好好的，都没问她拿钱，高妈妈觉得儿子的确是大了。

姑姑又沉默一下，说道：“建国和浩然讲过他年轻时的事吗？”高妈妈摇摇头。

“嘟嘟嘟”，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高浩然停住了笔，把笔记本合起，从书桌前转身，看向房门。姑姑推门进来了，还带来一盘切好的西瓜，“浩然，天热，来吃点西瓜。”

她把西瓜放在书桌上，看到上面摊开的地图，上面有一些标记，正想细看时，高浩然把地图收起，和笔记本一起推到书桌旁。姑姑也不以为意，递了一牙西瓜给高浩然，自己坐到了床沿上，把电风扇又移了移，正对着高浩然，“浩然，魔都这边比你们那里热吧？”

高浩然又把西瓜放回了盘中，点点头道：“对，但也还好！”

姑姑看着高浩然还稍显稚嫩的脸，寻找者高建国年轻时的痕迹，“你和你爸爸的眼睛长的很像，脾气也像。”

高浩然看姑姑这说古的架势展开，他正好也想了解一下高爸爸怎么会从魔道跑白城去，就静静地注视姑姑，摆出一份倾听的模样。

高家原来是安徽黄山的，本也是一个大家族，现在那里还有高家祠堂和族谱，高建国的名字早早就加上去了，高学英是女人，名字不能书写在上面。高爷爷父母早亡，是亲戚扶养大的。年轻时自己独自来到魔都求学，然后就在魔都安身立命了。后来又遇见了高奶奶，两人成家生子，高学英大高建国3岁。新中国成立后，高爷爷和高奶奶都安排到了钢厂工作。

高爷爷是老派人，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高建国小时候没少挨他的打。可是高建国性子倔，被自己爸爸打的再狠，都不说一句求饶的话，所以高学英为了让弟弟少挨点打，经常给弟弟打掩护。

后来高建国上初中时，□□开始了，高建国和一帮朋友混成红卫队，一起批斗自己的老师，贴大字报，批臭老九。高爸爸知道又想打儿子，可是高建国那时已经都要和高爷爷一样高了。“他推了老爷子一把，就出去了！谁知道老爷子那时心脏其实有问题！”姑姑停顿了一下又道，“老爷子死后，你爸就没在出去和那些红卫队搞批斗了。”

高爷爷走的突然，那时他们姐弟俩也都没成年，就没法顶替高爷爷的工作，家里只有高奶奶一个人工作，养活一儿一女生活尽管艰辛，也凑乎能过下去。但那时他们一家住在石库门里，天天和其他邻居公用厨房，免不了磕磕碰碰。邻居有人欺负高奶奶没男人，幸亏还有一个男人总帮高奶奶。高奶奶后来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高建国反应特别激烈，两人争吵中高奶奶说：“你又没能耐自己养活自己，还想当家做主。”“那时你爸也就是15岁左右，刚初三了，学校经常不上课，他就在外面找点小零工，赚钱补贴家用。这次吵架后，他一气之下拿了一些钱就去火车站了！”

高建国消失了两天后，高奶奶和高学英跑遍了所有他的朋友家，后来还报了警，可是人还杳无音信。一个月后才收到一封从白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