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你还挺深情…………”温建华说话都不利索,上下嘴皮子一个劲儿打颤。
“你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和你一样?从不珍惜爱你的人……”温曜掐着他脖子,看着对方呼吸艰难,眼神不带有一丝温度:“我妈当初被迫嫁给你,这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温建华,我恨你,我恨你自己窝囊没本事还要祸害别人,我恨你把我生下来,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这么憎恶自己……”
温建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即使满是血污,还是能看清那发紫肿胀的脸。
“咳咳咳……”他剧烈咳嗽,拍打着温曜手腕,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生你多简单,那是……你妈贱的……谁知道……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温曜闻言掐着他的手又用力缩紧,温建华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温曜妈妈的自尊贬得一文不值。温曜受不了,发狠地朝温建华身上打去,发泄自己十年来隐忍背负的怒火。
“我妈辛苦打工赚钱养我长大,你在外边吃喝嫖赌混日子,我妈当年给你的钱败光了,现在来找我了?”温曜把人摔在地上,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嘲讽地冷哼一声:“说我孽障?那我就孽障给你看看……”
些许月光照在温曜脸上,显得他整个人犹如冰霜裹挟,理智被杀意吞没,温曜一步步朝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走过去,每走一步,潜意识都在告诉他:把温建华杀了,就能处死当年拖累你母亲的罪人,也就没人能打扰你余生,也不会有人总出现在你面前恶心你,管你要钱了……
温曜捡起地上锋利的玻璃碎片,朝温建华扑过去。
这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人。温曜来不及想,只是抬手想要将锋利的玻璃刺向温建华的心脏,可手还未落下,却突然被扑倒,和将他紧紧禁锢住的人在地上翻滚两圈后停下。
温曜好像失去了意识,眼前是混为一片的世界,他什么都看不清了,耳畔的声音也愈发模糊。
顾小九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队,你醒醒!你差点把他杀了!”
温曜大脑还在宕机,他双唇颤动,胸腔剧烈起伏,心脏跳得太快,跳得难受,他好想就这样死去,让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停止震颤。
顾小九翻身起来,去夺温曜左手里的玻璃片,费了好大力才取出,鲜血已经染了满手。“把这个丢掉,你没事,你什么都没做……”
见温曜不为所动,顾小九红着眼眶,急得轻轻拍了拍温曜的脸,一遍一遍地呼唤:“温队,你醒醒!我们不能没有你!战队不能没有你!”
身后一片嘈杂,大宣下楼时还从大厅拎了把椅子,气势汹汹地瞪着躺在地上的温建华。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堵在小巷门口围观,举着手机拍照。
徐铠和何述两人堵在巷子口,像两个门神站岗一样。
所有人都穿着NGU战队队服,几人见这情形,下来时都把队服脱了,就怕有什么打架的事情温曜受委屈,要下来帮温曜一把。
“大家散了吧散了吧,我们自己人内部闹矛盾,我们自己解决。”徐铠板着脸撵路人走,好在路过看热闹的都是大爷大妈,不懂什么电子竞技,更不懂什么NGU。其他人看他臭着一张脸,也没说什么,兴致缺缺地走了。
温曜恢复理智,他看着顾小九急得哭出来的脸,听着耳畔嘈杂的各种声音,感受着心脏在胸腔“砰砰”跳动,心脏在跳,他还活着。
对啊,他还活着。
温曜立刻起身,这时才感受到左手钻心的疼,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满是鲜血的左手站起来,朝地上躺着的温建华缓缓走去。
Laura正站在一边打救护车,交代完地址后,看见温曜走来,立刻迎上去,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满是鲜血的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迎了上来,大宣视线落在温曜左手时,眼珠子要瞪出来,一时间似乎代替温曜感受到了那来自心脏深处的痛,大宣说不出话来,眼眶已经湿了。
何述一看见温曜这副模样,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扑上去抱着温曜的左手,看着鲜血凝固在手上,呈现触目惊心的一道道划痕和黑红色的血污。
何述“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是发自肺腑的痛苦,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手却紧紧攥着温曜的胳膊,瞬间在温曜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红印。
“strum,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温曜叹了口气,他很想安慰大家,可是实在勉强不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声:“是我弄的。”
“我宁愿把自己弄得满手是伤,也不敢把他杀了。”温曜语气有些冷,何述被吓了一跳。
何述哭着哀嚎,话都说不利索,声音哆哆嗦嗦:“啊?你……没杀好……没杀好啊!你,你才多大……你不能杀人啊!你的未来不要了吗?这个人我们处理,你不用管,我会给你安排好……你答应我,别冲动……别杀人。战队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温曜转头看他,眼神终于不在冷漠,变得脆弱痛苦,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我从没想过,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多人需要我。”
Laura忍不住了,捂着嘴跑到巷口,蹲在路边哭了出来。
徐铠皱着眉,看着温曜的样子,脸上带着些悲悯与同情,好像也在跟着温曜一起难受。
大宣看着温曜额头的薄汗,小心地帮他把队服外套脱下来,生怕碰到伤口。
温曜看着那身有战队队徽的外套,只觉得愧疚无比,现在被队友们关心在意着,温曜才逐渐找回了自我。想来刚才的事也是一阵后怕,如果他真的失手杀死了温建华,那么战队会有多少损失?他的将来该怎么办?
运气好的话后半辈子放出来,大概会成为第二个温建华,过上混沌日子,麻木不仁地活着,或者就是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
温曜恨死了这种生活,他恨温建华,所以在离开家的那一刻就发誓,要出人头地,要一鸣惊人。
救护车很快来了,把地上的温建华拉走以后,何述陪着温曜上了车。
其他人不想回基地待着,反正现在还算他们的假期,回宿舍也不睡,在哪熬夜都是熬夜,干脆打着车也往医院去。
救护车上除了医疗设备的“滴滴”声,没有人说话。
温建华陷入昏迷,医生护士看着温曜几人不像什么好人,似乎觉得他们像混混。以至于给温曜包扎伤口时,手颤抖地快要拿不住绷带。
“没事吧?”温曜脸色不太好,看着小护士眼神凶巴巴的。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还得问医生对方怎么样。
小护士被吓得连连道歉,根本不敢看温曜一眼。
救护车鸣笛疾驰,何述情绪平复了好多,一直举着手机料理后事,平时这个点何述应该已经睡了,可是因为他事发突然,何述不仅没睡,还把眼睛哭肿了。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要叫唤着消肿。
温曜心里愧疚不已,他靠了靠何述,盯着何奶妈的脸看。
何述终于安排完了,把手机放下,扫了温曜一眼,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手疼吗?”
温曜摇了摇头,看着何述条件反射地关心自己,自己却不争气地闹了这么一出,心里很不是滋味。
“何奶妈,谢谢你。”温曜勉强笑了笑,难得说出出这么矫情的话,他眼神很真诚,何述却看出了点愧疚和楚楚可怜的味道。
“你先别谢我,你们这群毛孩子,天天让人不放心。今天本来是开开心心的庆功宴,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就下去十分钟左右,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何述看着温曜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左手,怕自己又忍不住哭出来,赶紧移开视线。
“我知道错了。”温曜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温建华,救护车地方有限,他们彼此都距离很近,温曜可以清晰看见他鼻青脸肿的面部。和衣服上的血。
温建华大概没受什么外伤,血全部都是温曜的。
“今天是我冲动,连累到大家。”温曜垂头吐出一句话。
“这也不怪你,”何述摆了摆手,愁眉苦脸道:“就是这位大爷有点难搞。”
温曜沉默了半天,感受着救护车的颠簸,良久才忽然开口问:“您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不重要。”何述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温曜的神情,然后严肃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让你还记得这种事情,如果警察真的来了,你也咬死了防卫过当。”
温曜鼻子有些酸,当时楼下那么空旷,温建华说的哪些浑话楼上能听得一清二楚,何述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被打的人是谁。凭着刚才的只言片语,他也能把温曜的身世背景脑补个七七八八。
不光是何述,基地所有人大概都听见了。他们对这件事只字未提,是真的怕伤到了温曜的自尊。
他们知道温曜打比赛能赢一定不会输,就是这么上进的一个人,如果被突如其来的揭穿家底,可能也会有短暂的心理创伤。
大家都选择一边治愈一边无视。
这种被在意的感觉让温曜感觉前所未有的舒心和安稳。
路上空无一人,路灯开着,为偶尔路过的人照明,两旁建筑灯火阑珊,随着夜幕渐深,城市的喧嚣和热闹闪动的霓虹灯一起安静了下来,只有蝉鸣依旧。
医院到了,温建华被推进急救室做检查,温曜也在隔壁房间里换药包扎。
何述寸步不离守在温曜身边,看着温曜手心的血污被清理干净,露出几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棉球蘸着药水在伤口处轻轻蹭过去,温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疼不疼啊?”何述好像疼得是自己一样呲牙咧嘴,转头又问道:“医生,他这手伤得重不重呀?能不能恢复?他可是电子竞技职业选手,后半辈子靠手吃饭呢……”
医生大半夜被迫加班,很是不爽,谁知道接待的患者家属是个话痨,一时间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
“哎?您知道吗?电子竞技,国家认可的一项体育运动之一!他特别厉害,国服第一突击手,手恢复不了可打不了比赛了……”何述见医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自己,立刻追问,问着问着就想给自家选手打个广告。
温曜有些无语,这种“恨不得把strum安利给全世界”的激情态度,反而给温曜整的不太适应。
“我知道,不就是打游戏的吗?”医生苦着脸说。
“伤得不重,看着唬人,实际伤口很浅,没有伤到筋骨。每天坚持涂药换纱布,等伤口愈合就好了。”医生波澜不惊道。“这个是开的药和需要的纱布绷带,去楼下药房取吧。”
何述接过单子,要下楼取药,温曜想自己下去,却被何述摁在急救室门口,指了指里边:“你看着点,我下去取药,这个不用你操心,这点钱连你给战队拉的赞助费用的零头都不够。”
温曜只好坐下,看着紧闭的急救室大门,心理矛盾又忐忑。
一方面想温建华死了算了,省的到处祸害人,又害怕地祈祷他千万别死,死了自己可是得搭上一辈子的。
温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累到极致,这时候真正的后怕和懊恼涌来,温曜即使合上眼,内心也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温曜闻着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靠着冰冷的铁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起来,已经天亮了。
他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他缓缓睁眼,却看见一群人挤在他面前的过道里,似乎在围着医生站着,有一队队员,还有几个照顾选手们起居的工作人员。
大脑刚刚清醒,温曜就听见人群里一道声音传来:“患者温建华的家属在哪里?”
温曜一愣,坐着没动。
可眼前的人群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似乎在等着温曜自己来承认。
“温建华的家属在哪?没来吗?那你们都是什么人?”医生见没人回应,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过了好久,就在医生即将失去耐心时,一道声音从人群后响起,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温建华没有亲属,都死了或者断绝关系了,他亲口说的。”
医生看了眼站在最后的温曜,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转身进了急救室。
半晌后又出来,在人群扫视一圈后,狐疑地看向温曜。“患者说找叫温曜的人,那是他儿子。”
温曜沉默,站着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