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洱沋拿回来的？”江月蘅问。
“嗯。”利裴拉沉声回答，“她让我带你来之前问过我，如果洱沋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我会怎么办，我那时候没有回她。”
“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我要是知道了会打死她的凡人，那个凡人最后为了救她死掉了。她让我去凡界去看看，让我保护她所爱之人的世界。”
“我去凡间逛了几圈，却没有找到有趣的东西，只觉得这些与我无关，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那里。”
利裴拉沉默片刻，像是在等游青碧的回答。
只是游青碧并不打算说服她，凡界尚且有情感淡薄之人，又何况是从亲族残杀中胜出的她。
利裴拉看了眼江月蘅，开口道：“她说你们看到龟壳就会明白。”
“这上面的纹路和蜃气楼的地貌一样。”江月蘅指着其中一块黑斑道：“这里是秘境。”
游青碧则指着另一块凹陷的地方道：“这里是出口。”
利裴拉皱着眉，用手抚摸着上面的纹理，轻声道：“他居然能自由出入蜃气楼。”
江月蘅和游青碧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确定了对方的想法。
游青碧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东宁告诉你，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你。既然你愿意将这个交给我们，那我们也可以告诉你，我们知道的事情。”
“四方神器，想必现在都落在了落也和洱沋手中。”
“可是殊时不是已经碎了吗？”
江月蘅摇摇头：“若乐发现殊时的碎片可以修补。”
他话音刚落，利裴拉突然抬起头，神色锐利，问道：“殊时不是在无稽山吗？”
江月蘅点点头：“是，但不知何时被替换了。”
“那梦落花呢？不是一直失踪了吗？又怎么会在他们手里？”
“在我体内。”游青碧道，“后来被落也挖走了。”
利裴拉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月蘅和游青碧，半晌才道：“他们拿四方神器干什么？”
“召唤巨灵。”
利裴拉的神色越发阴沉，一言不发地等着江月蘅继续解释。
“怎么可能？”
江月蘅道：“你知道洱沋和伏岚的事情吗？”
利裴拉神色一凝，立刻道：“你知道了？”
游青碧有些茫然，听江月蘅道：“前不久知道了。所以，现在这一整件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
利裴拉却执意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事情的？”
说罢，她看向游青碧，又问：“你也知道吗？”
游青碧摇了摇头，等江月蘅继续说。
“她只知道我和伏岚的过往。”江月蘅伸手牵住游青碧：“洱沋和伏岚的事情，是我在调查四方神器时才知道的，只是不确定而已，不过看你的表情，想必是真的了。”
说完，江月蘅又问：“那海主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利裴拉向来杀伐狠绝的脸上露出了逃避和慌张，像是极度忍耐了一番才道：“忘记了。”
江月蘅知道她不愿意多说，只道：“当年梦落花被伏岚藏起来，桃佩上神因此被伏岚打伤坠入凡间，但同时也带走了梦落花。伏岚将藏着梦落花的游青碧带上来，再和寒燮设计让游青碧能自由出入冥界，盗取殊时。但寒燮不知道的是，落也设计让他犯下大错，迫使他交出翕风的法诀。落也带着这些神器到底藏身何处才不会被谏院找到？那必然是谁都不会进去的蜃气楼，而知道如何进出蜃气楼的，就是洱沋。”
利裴拉声音有些发颤：“所以，盗走涯的也是他？”
“对。”
江月蘅继续道：“天帝启阳曾在混沌乱世时想将四方神器合在一起，但最终失败了，想必他们是找到了新的办法。”
利裴拉苦笑一声，嘲讽道：“他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
游青碧面露担忧，问：“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江月蘅沉声道：“如今只能向天帝禀明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做好万全的准备。”
江月蘅去见了天帝，游青碧在无稽山逛了一阵，突然想去神陵见一见伏岚。
神陵外路过的几个小仙婢见到游青碧，皆是一惊，却不敢阻拦，只得躲得远远的，装作没有看见她进来。
神陵里依然点着无数的蜡烛，一排排一列列密密麻麻堆满了整个神殿。伏岚趴在桌上，缓缓抬起上身，看着逆光中的游青碧道：“来啦？”
说罢，给游青碧倒了一杯水。
几根泛着银光的细长丝线穿透了她的背脊，丝线的另一头分别握在神殿里树立的十一尊神像手中。
她身上沾着血，动上一下，都像是抽筋拔骨的痛。
游青碧没想到，所谓禁足，居然是这样的酷刑。
“这几日可开心？”伏岚问，语气平淡。
“开心。”游青碧站在神陵入口，不肯进来。
伏岚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开心就好，毕竟你的时间不多了。”
游青碧不明所以，问：“你什么意思？”
伏岚依然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你不知道吗？你不过是个靠着梦落花活着的躯壳而已，梦落花从你身体里被取出来，你觉得你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过？江月蘅没有告诉过你吗？”
游青碧浑身冷汗，撑着身体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不会的，她吃了好多好多的蟠桃，她做了好多好多的善事。
她还有掌管冥界的江月蘅。
她一定不会死的。
伏岚自己端起茶水来饮了，看着面色惨白的游青碧，又道：“其实你和我，一样可怜。”
游青碧强撑着笑道：“可怜吗？我不觉得。”
“你被她生下来，只是用来装梦落花，难道还不可怜吗？”
“感情不是假的，我感受得到。”游青碧看着伏岚，轻声道：“你不用激我，你说这些我都不在意。”
“不在意？”
游青碧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严肃道：“对，就算是装梦落花的器皿，但我有血有肉有思想，我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有朋友有亲人，经历了绝大部分凡人不可能经历的事情。为这三界付出过，也有所爱之人，我不在意。”
话音刚落，伏岚整个人突然激动起来，四周的绳索不断摆动。
伏岚发狠似地想要靠近游青碧，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你不在意？你怎么可能不在意？”
“我们凡人寿命不过几十，对你们而言不过须臾，你口中短暂的几千年，是我求不来的。你不记得她在你身边几千年，但我记得她陪伴我的那些年。”
“不用你来教育我！”伏岚一把扼住了游青碧脖子：“是桃佩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生下我，却从来没有爱过我！”
游青碧仰着脖子，继续道：“她如果不是因为爱你，就不会被你重伤之后，还想要替你隐瞒你杀害西弋上神，藏匿梦落花的事情。她离开你，是你自己造成的。”
“为什么她不能像别的母亲那样帮我保守秘密？为什么她要逼我！为什么她要带我回无稽山，让我忍受这么多的痛苦！”
游青碧看着越发癫狂的伏岚，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抽丝剥茧的痛苦，整个身体不断颤抖，嘴里不断控诉着自己的母亲。
过了许久，她筋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仰着头，哭道：“为什么我不是你……”
游青碧站在原地，轻声道：“姐姐，出生是不能选择的，但你的余生是可以选择的。”
“选择什么？这几百年，我困在这地方有什么可选？”
“你困在这里，是因为你选择了杀害西弋上神，是你以为你可以靠梦落花逃出去，选择错误的是你，所以你要做的，是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接受惩罚。等到你赎完罪，依然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来。”
伏岚冷笑：“说得冠冕堂皇，换作是你，说不定比我还要狠。”
“我不会。”游青碧道：“我知足，不会索求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会伤害爱我的人，不会欺骗他的感情，不会让他替自己受罚。”
“你不会吗？沈路你没有伤害过他吗？是你让他出卖自己的灵魂，是你逼他成魔的。”
“我从没有爱过他，自始至终我都是这句话。但你，明明不爱江月蘅……”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你爱吗？你爱的是洱犹。”
伏岚的脸僵住了，她张了张嘴，开口问：“你们知道了？”
游青碧点点头：“你不用等他了，他已经逃走了。”
“不可能！他说过他会带我离开的！”伏岚眼神坚定道：“他不可能食言！”
“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带你离开的话，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那是因为……”伏岚脱口而出，话说一半，突然笑道：“你想套我话？”
游青碧见她有所察觉，只好又道：“他伤了利裴拉的心，不会有好结果的。”
伏岚几乎疯癫地笑着：“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已经活不久了，等不到看我们的结果了。”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游青碧走到了桃佩上神的灵位前，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字，轻声道：“每年的九月初七，我娘都会离开一天。她说她去见一个朋友，但我总是好奇，既然是重要的朋友，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个人。到了无稽山才知道，九月初七是你的生辰，她一整天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想念你。”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那就算爱我了吗？让我原谅她？”伏岚冷笑着：“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她涅槃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求殿下不要伤害你。”
游青碧看着伏岚道：“而殿下，也真的爱过你，为你承受了几百年的痛苦，即使在知道真相之后，依然选择了原谅你。”
伏岚沉默着。
游青碧继续道：“我也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姐姐，也因为我娘爱过你，殿下爱过你。”
伏岚垂着头，双肩不断抽搐起来。
那呜咽之声隐隐传来，在空旷的大殿上四处飘散。
可是很快，她抹掉了眼泪，对游青碧道：“你告诉江月蘅，有多远，带着你走多远。否则将来，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游青碧刚要说话，伏岚衣袖一挥，整个神陵里所有的香烛悉数全灭，神陵处于黑暗之中，只剩下紧固着伏岚的银丝发出银白的光。
“别逼我杀了你。”
话音落下，游青碧面前出现了巨大的黑色结界。
她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神陵上空飘散的云团，轻声道：“谢谢你让我遇到了江月蘅。”